“我听她那意思,不像是给儿子操持婚礼,像是谁家的保姆。”
……
早点店的嬢嬢古怪地看了一眼女儿。
她是土生土长的涂山县人,一听就明白了女儿话中的“主家”是什么意思。
这是和人签了卖身契的奴仆称呼自己大主子的说法。
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哪个人还会这么贬低自己?
·
蒙村。
天越来越阴了。
宋翔回到家,火急火燎地开门进去,提上草纸火盆之类的东西放上车,就朝定好的灵堂位置驶去。
他以为儿子在家,就没锁门。但事实上,宋时清的表哥在两个小时前就被工人叫去了灵堂选址的地方。
一时间,宋家院门打开,在风中摇摇晃晃。
吕老三就在这个时候,从小路上晃到了宋家门口。
这几天办丧事,有些不怕日晒雨淋的东西,全被宋翔放在了院子里。一时看去,他家堆得满满当当的。此时还没有锁门——
看起来就很适合贼进去摸一圈。
吕老三是个惯偷了。
高中时就因为这毛病被退学,后来去北边打工更是被人丢进看守所好几次,不得已才回了家。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改掉手上的痒。
他滴溜溜地看了眼宋家的院子,脚下一步两步的,蹭了进来。
“……真没人。”他自言自语,一边四下打量,一边走过院子里的那些丧葬品。
“大老板怎么不给自个妈买点金银器下葬啊,这都是些什么破烂。”
吕老三呸了一声,捡起一个铜盆,在地上敲了两下,拿在了手里。
站起来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角落里的两个筐子。
他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过去。
那真的是两个非常大的竹编筐。
两百多斤的新笋,将其填的满满当当。上面还另外放了三样东西。
吕老三第一手就拿起了放在左边筐子上的鹿皮。
鞣制得极好的鹿皮入手是扎扎实实的柔软,他当年就是在北边皮草厂干活的,打眼就知道这皮的好处。
毛色鲜亮,手感顺滑,白色斑点清晰,皮层厚且柔软。
至少是三四年的好雄鹿才能出这样的皮。
就算不加工,成本价也得大千上万。
吕老三咂了一下嘴,眼底闪过贪婪的光,当即就把鹿皮收进了自己的皮夹克里。
本来只是想着进来看看,却没想到能找到这么好的东西。
一下子赚了大几千,吕老三只想快点离开,因此只是草草看了眼另外一个筐子上的云锦和木盒,心想宋家还挺讲究。
灵堂用的布还特意去买带绣花的。
他耸着肩,护着怀里的鹿皮,快步走出院门。
在那里,一只被捆了脚的大鸟艰难地用翅膀扑腾着朝前挣扎。
如果吕老三懂点鸟类的品种,他就能认出这只鸟是大雁。
明媒正娶,三书六礼。
那东西在梦中问过了宋时清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占卜说是大吉,已然走过了“纳吉”的流程。
今天,就是它选定来宋家送聘礼的日子。
毁了那东西的纳征礼,可不一定有命活下来。
“滚滚滚。”吕老三踢开大雁,朝外头看了看,确认没人以后,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雨,快要下下来了。
第二十一章 下一章入v
从田野间吹过来的风带着湿凉的水汽。
吕老三一溜烟跑回家,才开门,听见动静的妻子就从厨房里探出头骂了起来。
“又跑哪浪去了!丢下你那老不死的妈在房里嚎,干什么?指着我去照顾?”
吕老三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有再工作过,家里的开销全靠妻子,因此,平时他都是一副任打任骂的窝囊样,从不和女人呛声。
但今天,怀里的鹿皮给了他硬气的资本。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成天跟个泼妇一样。”
厨房里立刻传来一声汤勺砸锅的声响。
横眉立目的女人从厨房里大步走了出来,“吕志明我看你是不想过了吧。”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吕老太听下面的情势不好,立刻大起了声音,想引儿子上来。
但吕老三今天什么都不管了,把那张鹿皮往桌上一摔,“怎么了?我出去赚钱,让你在家做顿饭都不行啊!”
女人狐疑地瞪他一眼,伸手在皮子上摸了两下,没好气,“这是什么?”
“什么?好东西。”吕老三从鼻子里出气。
“就你还能搞到好东西?”女人嗤之以鼻。
“这是宋家老大给他老娘搞的陪葬品。”吕老三推开她,“去去去别摸,摸坏了价得下不少。”
……
“宋家?”
就算是在省里,宋家兄妹几个的产业也是排的上号的。吕老三这么一说,女人的声音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挑眉打量鹿皮,也没问吕老三是怎么搞到人家的“陪葬”的,只关心他们家现在最缺的东西。
“多少钱?”
吕老三哼了一声,比出一根手指,“至少能卖一个数。”
“那么多!”女人脸上一下子有了笑。
“……哎呦,哎呦。”吕老太太一边下楼,一边轱辘着眼睛往这边看。
女人一看她就心烦,没个好脸色。但今天吕老三带了能卖钱的东西回来,她不好现在发作,只瞪了婆婆一眼,抱臂回厨房去了。
吕老太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脸上立刻露出的怨毒的愤恨。
“我呸——不生蛋的鸡。”
“好了好了。”吕老三不耐烦地拉住她,掏出烟盒点了一根。
吕老太被媳妇压了好几年了,今天终于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机会,拉着儿子夸了好几句,又爱不释手地摸上鹿皮。
“就这一张能卖到上万啊。”
吕老三一副指点江山样子,“我就是没有加工厂,不然加工一下,至少能翻倍。”
“……”吕老太眼底的光又贪婪又唏嘘,“宋家还是有钱啊……唉,当年我是想让你娶他们家小老五的,叫什么来着,对,宋悦。”
吕老三起了点兴趣,分了他妈一个眼神。
吕老太愤愤,“那时候我是越看她越满意,人虽然不太安分,到处跑,但好歹是个大学生,又能赚钱,长得也水灵。”
吕老三还是第一次听自己妈说起这事,想想宋悦的家底,一时间暴躁起来。
“那你怎么当年不去?”
“呦,她毕业都二十多了,那么大年纪。后来离婚了更不行,哪能让你娶个二手还不能生的啊。现在想想,真还不如要宋悦。”
吕老太示意了一下,“这个不能生还天天糟蹋钱。”
女人“啪”一声摔了碗,转身就要出来理论。
吕老三一看要吵起来,满头晦气,正打算吼一句,三次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客厅中两个女人的对峙。
“谁啊?”吕老三高声问了一句。
没人说话。
只是敲门声再次响了三遍。
大概是因为没人来应门,不多时,那人又敲了三下。
吕老三本来就烦,现在更是火上心头。把烟头一按,就朝门口走去,咚得一声打开了门。
他朝外头一瞅,只见门口站着的是个老太太。
于是,吕老三立刻骂了起来,“没长嘴不知道说话啊,死老太太敲什么敲!”
……
两颊鼓着的老妇人斜歪着抬起头,笑眯眯地瞅着他,也不恼,也不怕,慢悠悠地问道。
“你是不是拿了一张皮?”
那声音正如早点店嬢嬢女儿说的那样,尖细柔婉,又是老年人的声线,结合在一起,无端诡异。
吕老三一惊。
但很快,他脸上就显出了一种愚蠢的蛮横。“老不死的玩意鬼扯什么?滚!”
“……你拿了皮子,是不是?”老妇人又问了一遍。
吕老三恼羞成怒,手指几乎点到了她面门上。
“再你妈胡扯,我掼死你!”
说完嘭一声甩上了门。
这老太太他不认识,显然不是村子里的人。
估计是哪个路过见到他偷东西的好心人。
呸,想做好人好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半身入土了还想当英雄。
吕老三转头回去,心底盘算着万一事情败露,他要怎么应付宋翔。
但吕老三没看到,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门外的老妇人彻底笑了起来。
【你拿了主家的聘礼诶……】
鹿同“禄”。
那东西祝愿宋时清长命百岁,福禄双全。
偷了这张皮,还回来的时候,可得连着寓意一起还。
她咧开嘴,唇角像是新月一样向上提向上提——直到那裂口提到了耳根,露出了两边尖细的密齿。
狐狸的影子顺着门缝钻进了这间屋子。
——正如曾经老人所说的那样,不要随便邀请路上偶遇的人进家门。
给那些东西开了门,它们可就能随便进出你家了。
“吱呀……”
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
老街。
“你们现在就到了?”谢司珩一手搭着宋时清的肩膀,一手拿着手机惊讶问道。
那边谢父谢母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谢司珩笑着“啧”了一声。
“行,我和时清去找饭店。完了给你俩发定位。”
他挂断电话,宋时清顺势将手上吃不完了的炸豆腐递上去。
谢司珩:……
宋时清强行把豆腐塞给他,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阿姨叔叔说了什么?”
谢司珩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满脸行吧行吧的表情。
“他俩已经下高速了,估计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
“这么快。”宋时清也有点惊讶,“在这里吃午饭吗?叔叔阿姨喜欢吃什么?”
谢司珩拿着竹签教训他,“与其关心他俩喜欢吃什么,你不如多关心关心我。吃炸豆腐抹甜酱,你这是什么爱好。”
宋时清从后面推他朝前走,细声小气,“吃辣的对胃不好呀,你将就一下。”
老街上的大饭店没几家,谢司珩选了家用本地食材的鱼府。
鱼府装修仿苏式,里外都是木头,一楼顶上,还吊了一艘船,和下面的人工池子相应。
谢司珩在后面点菜,宋时清趴在石栏边看鱼。池子里的小鱼大概是被人喂习惯了,一看到有人,全朝他这边游了过来,点得水面荡漾不休。
宋时清看得有意思,转身去拿放在旁边的鱼食。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回身之后,水中依旧映着一个人的影子。
——出嫁前三日,按规矩,小夫人应该在家待着。听家中长辈说说夫家事务,准备准备新婚当日要用的东西。
但宋时清不仅没有留在家中,还和另外一个男人在外游玩……
一点都不乖。
“时清。”谢司珩点好菜,回头。
看见宋时清在干嘛以后,他哑然失笑。“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宋时清招手,示意他过来看,“这边有好几条在打架,都不吃鱼食。”
路过的服务员听到他俩的话,没忍住笑着回了一句,“现在是繁殖季,这几条在抢□□权呢。”
“现在?”谢司珩还以为鱼都是在春天繁殖的。
他走到宋时清身边,亲昵地贴着他。
池子里几条鱼激烈地扬起了水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池边的影子一共有四个。
服务员、谢司珩、宋时清——
以及宋时清身边,无声偏头笑着看他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谢父谢母跟着定位找到了老街下面。
宋时清站起身,对谢司珩,“我去一趟洗手间。”
老街的饭店虽然面积挺大,但还是没能像市里的酒店一样,一个包厢一个卫生间。
整个二层,只在转角处逼仄地分出了一个房间。
宋时清顺着服务员的指示找到了地方。
早上在老街玩了两个多小时,宋时清逐渐忽略了昨晚在医院生出的恐惧情绪。
毕竟两次撞鬼,一次是在舅舅家,一次是在县医院对面。都是几乎没有人的地方。
现在正是饭点,外面人来人往,一楼服务员叫菜和顾客点单的声音热热闹闹,轻易就冲散了他心底的警戒。
所以即便在走进卫生间时,他就感到了一阵寒冷,也没往不好的方向上想。
水声哗哗,宋时清在水下搓着自己的手指,冷不防肩膀一沉。
“嗯?”宋时清茫然抬眼。
——下一刻,他和镜子里的“谢司珩”对上了视线。
卫生间的灯光并不明亮,衬得谢司珩的眼睛格外漆黑。但他笑意浅浅,专注从镜子里看宋时清的样子无端透出一股温柔的深情,让人提不起戒心。
宋时清笑了一下,“怎么了?”
谢司珩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宋时清这种亲昵的态度。
品味了一会以后,他懒懒开口,“想你了。”
宋时清一愣。
他才出来五分钟。
如果是平时,宋时清会很自然地以为谢司珩在开玩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清笑不出来,只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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