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他们与随后赶来的村民的报告来看,现场只会更加恐怖。”
克希雅皱起眉:
“也就是说,普通的人肉已经入不了它的眼,那只熊开始‘挑食’了。”
“没错。”
“还有一次呢?”
塔季雅娜道:“第二次,它袭击了另一户村庄,死的是一对夫妻,没有留下尸体。有人看见它叼着死人跑回了森林。”
克希雅接口:“他们的尸体找到了,就在今天上午。我们沿着血迹,挖出一具剩下半截的尸体。有个住在出事村里的猎人根据衣着指认,就是先前失踪的夫妻。
“它把他们当做食物储存起来了。”
“与上次的情况不一样。”
“这两次袭击相隔了多长时间?”克希雅问。
“约莫半个月。”
“那就是了。这头畜生学乖了,知道有猎杀队在捉它。袭击那一家五口人时,最开始的事件还没得到大范围的重视,所以它才有闲心‘精挑细选’。”
塔季雅娜随即接道:“而由于这次虐杀孕妇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多少枪口等着它再度现身。所以按你说的,它‘学乖了’,躲躲藏藏,大半个月不曾出手。”
克希雅道:“然而活着就必须进食,它已尝到人肉的滋味,一头动物又怎么可能忍得住这种欲望。所以才有了那对的夫妻的失踪。它知道自己得手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因此这次不挑不检,还留了一些存起来。”
“不觉得奇怪吗?”塔季雅娜合上笔记本,放回口袋,“它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一头棕熊。”
“别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作乱的不是熊,而是异变的‘人’。”
“目前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聪明得可怕的野生动物不是没有,暂且不能妄下定论。”塔季雅娜揉着眉心说道,“但如果假设成立……你不是说有处陷阱起作用了吗。明天,我跟你们去看看。”
克希雅刚想劝阻,转念意识到她曾经说过的话。于是一边庆幸自己没有犯蠢,一边藏起面上的担忧。
塔季雅娜一眼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说道: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的确,比起你,我的工作大部分时候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
“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不是没有经历过,血肉模糊的场合我也见得多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只需要关注你自己的工作就好。
“从前的我帮不上你的忙,现在的我则不一样。我不敢夸口自己有多厉害,但至少不拖人后腿这点还是可以保证的。”
“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只是有些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罢了。你既这么说,我又何必横加阻拦。”
克希雅起身,说道:
“晚饭时候到了,我可要饿死了。”
当她们离开房间,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客厅封死的窗牖放了一座神像,户主站在它前头画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先前捏着父亲围裙的小女孩此时又在哥哥的床边,伸出一个指头戳他的脸,发热刚退的中学生憋不住笑,没两下就破了功。
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第三十一章 明斯克 其二
山路难行,更加雨后湿滑,塔季雅娜几次差点滑倒,几次被一只手一把捞起。这回她定了定神,一面留意脚下的路,一面听着克希雅与阿明诺——附近一带最有名的猎熊人——说话。
“不是找不到它,而是它每一次现身,都能在即将进入射程时转身。”猎人说道。
“你从前碰上过类似的情况吗?”
“有,但像这么聪明的还是头一次。”
“村民当中,愿意走的都已安置在城里了。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塔季雅娜回想起山中的情况,陷阱周围的痕迹,都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先前的怀疑此时没有了证据,结果一切只能停留在口头怀疑上。
“有一种理论认为,”她停下来,有些喘不上气,“野兽也会和人类一样,患上‘兽化病’。人类接触了兽血,从人异化为兽,失去理性,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野兽接触了人血,便拥有了理性,不再是凭借本能行动的动物。也就是说,就像人类可以向兽的形态转变,那些动物同样可以异变。”
克希雅向阿明诺问道:“凭你的经验看呢?”
“我不懂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但细想起来,却有些道理。差不多十年前,我曾捕杀过一只老虎,它从动物园里出逃,咬死了两名饲养员,也是聪明得不可思议。”
克希雅道:“如果假设成立,那么我们便不能以看待野兽的态度去对付那头熊,而是换一个角度,要以对待逃犯的心思对付它。”
“换做是你,在被一大群人追杀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塔季雅娜问。
克希雅道:“换成我,就会躲起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山中不比城市,有的是地方躲藏,还可以经常更换居所,更不能买一堆速食,囤起来过日子。何况它即便有了人的智慧,可胃口还是一头熊的标准,它迟早会忍不住的。”
阿明诺道:“其实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山脚下的村庄只有一家,居民又多已迁走,我和其他人便守在它的必经之路上,就算它换了目标,去了别的村子,周围的平原也很难让它藏身。”
“之前的遇难者下葬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可以靠尸体吸引它。”
“丧礼都结束了。”阿明诺不满克希雅对死人的冷漠,却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个办法。
“尸体的话,我去联系明斯克的医院。”塔季雅娜道。
阿明诺揉揉鼻子,说道:“棕熊多在日间活动,那么我们便明早在‘冰桥’见面。”
当天下午,车站咖啡馆里。
一只雕花木钟挂在吧台后面,老板坐在底下的椅子里,抬头看着电视新闻。沿窗摆放的餐桌擦得发亮,不配套的靠背椅已经很旧。入口处的木纹地砖开了一道裂缝,门檐的铃铛随风轻轻晃动。
有个女人坐在最里边的位置,杂志架上拿来的报纸挡住了整张脸。
克希雅进来要了一杯黑咖啡,摘下耳机坐到她的对桌,脱下手套,放到一边,然后转头望着路灯下,一个行人急匆匆地走。
吧台热闹了几分钟,很快又安静下来。一杯咖啡端过来,空气泛起苦涩的香。她将方糖罐推远了一些,然后从腾起来的热气里看见对座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走到克希雅的桌前,后者抬起头来看她,下意识地绷紧腹部。
“借个火?”女人叼了一支烟,很自然地落座。
克希雅翻出打火机,没有直接点燃而是伸手递给了她。
后者也不在意,吐出第一口气后和她攀谈起来。
“看你的样子不像本地人,来旅游的?”
“有个朋友病得厉害,我过来看看他。你呢,也是来旅游的?”
“我比你好一点。恰好出差到附近,过来见一见老朋友,顺带拿回存在他那儿的旧物。”
“也是。谁会特意来明斯克,只为了观光呢。那你的东西拿到了吗?”
“还没呢,我那位旧友年纪大了,记不清东西放哪儿了。我只好先慢慢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想得起来。”
“最近这一带不太平,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你是指那头吃人棕熊?正因为此,所以我更不急着走了,毕竟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见的。”
“像你这样的想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久了,就当是找点刺激调剂一下。”
女人很快就走了。那之后克希雅花了很长时间,才从亲切与恐惧感交织的情绪中挣脱。
接下来,一连数日,不见那头棕熊的影子,直到第五天的清晨。
质明,晨曦照亮了云层的上部,却照不亮尚在休憩中的大地。
克希雅屏息静候,心想别又是个白费时间的一天。
终于有了动静,趴在最前方的猎人打了个手势。她接过身边递来的望远镜,瞧见河岸对面有个直立的模糊影子,体型相当惊人。
阿明诺当机立断,命令其他人一同朝着影子开枪。只见几声巨响过后,那道影子四肢着地,转头奔进了森林。
天大亮以后,一行人沿着血迹追踪上了山。耳边传来低沉的咆哮,阿明诺恐怕兴师动众反而引起它的警惕,于是示意队员原地备战,自己扛着猎枪与克希雅继续前进。
顺着声源寻去,他们果然发现一头巨大得几乎达到棕熊体型极限的怪物,趴在一棵树下舔舐伤口。
可还未等二人出手,它便猛地跳了起来,先是摆出警告的姿态,很快又显出一副极其恐惧的模样,最后发狂似的,朝着来时的方向逃跑。
时不待人,阿明诺举枪瞄准,克希雅抬手对着它的前腿射出第一箭,怪物的速度随之一减,接着便是直冲后腿的第二箭。
紧跟其后的是阿明诺的第一枪,也是最后一枪。子弹正中那头庞然大物的左眼,穿过它的后脑,飞出一片红与白的液体。
队员们闻声而来,阿明诺领着人上前确认尸体。而克希雅,则是注意到一双在他们背后窥探的视线,转眼却发现那只是个神态疯癫的老妇,不知是如何跑到这儿来的。
见被发现,她撒开腿以一种夸张的速度逃了。可叹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婆子,竟能跑得那样快。
望着她的背影,克希雅又感到了与那场梦境中相似的情绪,只是这次,要来得平静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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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头大
第三十二章 明斯克 其三
街道撒过了水,阳光从菜市场的蓝色斜顶棚滑到广场雕像脚边,后面钟楼的指针折成钝角,尖端正对雕像的帽檐。
镇公所前的台阶上站着克希雅,旁边是保温杯身材的阿明诺和葫芦身材的胖镇长,面前则是一大把麦克风和摄像头。
往上数许多年,明斯克的生活风平浪静,从没出过什么大新闻,本地的媒体无甚可报,于是连一件狗咬了人的小事都能登上版面。遑论食人野兽这样耸人听闻的骇事。
因此克希雅不得不摆出她在索科洛夫时的假笑应付记者,背诵起万金油的套话以敷衍采访。心想反正这事最大的功臣是阿明诺,她只要寻个空子溜走便是。
没料到不仅前头围了一批记者,往外还有一圈围观采访的路人。她两度抓到逃跑的空隙,又两度被无数双眼睛盯了回去。
于是她只好站回原位,尾巴在地砖上划出足让她以破坏公物罪关上几天的道道,闭上眼想明斯克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睁开眼差点忍不住打掉一支伸得太长的录音笔。
等到走完了形式,阿明诺和胖镇长吃饭去了,克希雅又被几个好事的记者拦住。
好不容易脱身,她躲进镇上唯一一家酒吧,想趁机打听那名疯妇的消息,结果发现剩下的人跑去了广场参观示众的熊尸。留下的酒保是个上白班的黎博利,被迫昼夜颠倒,只好在白日里睡觉。
无奈她枯坐半日,一心等着看厌的观众有几个还会回来,不曾想广场的尸体过于恐怖,搞得食人野兽的阴影在居民心中难以消除。直到天已全黑,黎博利开始精神十足地将拖把怼到她脚边,酒吧里还是连个自认豁达的闲汉也没有。
她掏出小费甩在酒保脸上,路过一家杂货店时顺手买了条巧克力,撕开封口时有半截飞了出去,心里一气把剩下的丢进垃圾桶,结果从里面尖叫着窜出一只野猫,爪子离她的胳膊就差那么一点。
回到住处,院里记性太差的看门狗朝着她狂吠,走进门时还被门槛拌了一跤。
刚坐下不到十分钟,又来了个好奇清道夫的记者。坐在餐桌前教妹妹写字的中学生抬头看了两眼,拉起她的手走进房间。
克希雅把靠枕甩到一边,打了个漫长的哈欠拖延时间,结果用力过猛差点闪到下巴。
她从沙发上支楞起来,抬眼一看,发现这还是个特立独行的记者,在这个四点钟就天黑的时节,很勇敢地穿上了夏装。
可惜开口便是些陈词滥调,想方设法地给她下套。
人声传进塔季雅娜耳朵里,就在她给被打回来几次的工作报告按下保存键,揉了揉脖子从屏幕前转过头,发现她忘了时间到现在不曾开灯,乌漆嘛黑的房间只有电脑亮着光时。
她喝了口水反被呛到,弯着腰咳嗽了半天,感到还有水珠在气管里晃荡,而久坐的下半身早已失去了知觉,一动起来麻得她咬牙切齿。
必须要活动一下,为了自己的骨盆。塔季雅娜拿着空杯子出了房间,看见户主在院子里摸狗,五金店的老板在旋床忙碌,肚子饿的中学生从卧室门后探出头来观望,而背靠沙发的瓦伊凡顶着笑酸的脸,和那位勇敢的记者拉扯不清。
一通敷衍,一通官话,记者失望而去,克希雅虽然很想摔上门,但秉持着列昂尼德要她维持清道夫形象的嘱咐,还是送她到了院门口。
塔季雅娜放下拿了许久的玻璃杯,没披外套就跟了出去,目送记者上了车,离开时尾气扬起一阵灰尘,凉飕飕地问了一句:
“有用吗?”
克希雅回身为她挡住风,黑色大衣里的白衬衫在夜里格外显眼,深蓝色的领带规规矩矩,没有因方才懒散的姿势而皱成一团。
“对我没用,对有些人可能管用吧。”
她翻出烟,骨折过又接好的食指和中指抽出一支浅色过滤嘴的卷烟,叼在嘴里,拨开打火机,塔季雅娜看见红光照亮她的眼睛,里面有一束一动不动的火苗。
她牵住她的手腕,接过那盒白色外壳的烟,也从里头扯出一根。克希雅靠近了一点,点燃打火机,左手护着火,白钢映出一片晕开的红。塔季雅娜看见光芒照亮她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自己。
菲林推开瓦伊凡的手,踩上她的鞋,揪住她的领带,迫使她不得不低下头。接着抬起下巴,烟与烟相触,火与火相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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