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凌初年听见陈誊的声音随风滑过他的耳畔。
“抓稳了,要下坡了。”
车子飞驰而下,速度陡然增快,风疾疾掠过脸颊。
“睁开眼。”陈誊扬声。
于是,凌初年看见了最美的景色。
高楼大厦排排让开,橘黄的夕阳沉落在天际,橙红余晖渲染渺渺浮云,绯霞似烟海壮阔。
他们像是在飞。
乘长风,飞到万里云霄之上。
凌初年喜欢这样的自由,无拘无束地纵情遨游,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竹蜻蜓,只需要轻轻一转,就能够扶摇直上,触碰到晚霞和星辰。
他甚至想张开双臂,拢住一片云彩。
陈誊回头看了凌初年一眼,他微仰着脸,琥珀明眸流光宛转,似乎收藏了一整个黄昏,熠熠生辉。
陈誊的呼吸滞了一下,随即唇边漾开了一个明朗的笑。
车猛地刹住,凌初年没有准备,差点又撞上陈誊。
是一家生活好物集合店,女顾客比较多,情侣也很多。凌初年以为陈誊要买东西,陈誊却说:“你自己挑吧。”
在凌初年错愕的眼神中,他继续说:“我周末有比赛,没空带你出来逛。”
凌初年怔住了,他压根就没这个打算,只当温澜云随口一提。等他熟悉溯州后,可以自己上街买,不用麻烦他们。
但现在,他站在一架子琳琅满目的水杯前,犯了难。
少女粉红或卡通Q萌,不适合他。
色系明亮,设计难看,他不喜欢。
这是凌初年第一次自己购买生活用品。过去在凌宅,管家每个月会统计好各房所需的生活用品用度,按要求和喜好定制后,派专人在第一个月月底送过去。
凌初年没短缺过,也从未在这方面操心过。
陈誊转了一圈,踱步过来,见凌初年跟座雕塑似的,没挪动过位置。
他问:“还没选好?”
凌初年挑来挑去,没有中意的。
“除了洁癖,你是不是还有选择困难症?”
凌初年略微恼怒:“你别说话,好烦。”
陈誊是不可能如他愿的,随意往架子上扫了几眼,拿下一个水杯,递给他:“这个适合你。”
一款新出的水杯,上下深蓝,透明瓶面有涂鸦绘图,吸管边的杯盖上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小柴犬。
凌初年特别嫌弃,推拒道:“太幼稚了,我不要。”
“挺好的呀。你看,还有斜挎背带,出门多方便。”
凌初年一脸难以接受。
“真不要?”陈誊作势要放回去,横竖不是他的水杯,得凌初年喜欢才行。
凌初年又瞅了瞅那些水杯,一个比一个丑,再对比陈誊手中的,高下立分。
半晌,他艰难地妥协道:“那就这个吧。”
陈誊提了一个购物的小篮子,把水杯放了进去,问:“还要买什么?”
凌初年挑了一面立式小镜子,逛到了阻隔贴专卖区,陈誊尽职的当个拎包小弟,也跟了过去。
凌初年的阻隔贴快用完了,但他的是定制款,这里买不到,只能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平替。
陈誊晃了晃手中的绿盒子,向凌初年提议道:“天热,要买透气性好的,薄荷凉不错。”
他其实挺疑惑的,凌初年一个男alpha,为什么老贴着阻隔贴,在学校也就算了,家里洗完澡还要贴,生怕别人闻到他的信息素似的。
难道会好闻到让人神魂颠倒,所以得时时防着?
当然,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所以这个疑问往往一闪而过,随后就抛在脑后了。
凌初年听着陈誊念念叨叨个没停,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像他家之前的管家爷爷,比如十分居家,还不小心说了出来。
爷爷?
“凌初年!”陈誊沉下脸,把阻隔贴重重搁了回去,“你讽刺我老?”
凌初年根本没这个意思,但他不善于与人交流,而且陈誊眼神寒冷,像是要吃了他一样。他拔腿要逃跑,被陈誊提溜着衣领拽了回去,抵在架子上。
“说清楚,我很显老吗?”
陈誊单手撑在凌初年脸侧,一条长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离得很近,炙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交缠。
凌初年心有点虚,但绝不可能认错,迎上陈誊的目光,嘴硬道:“你也占了我的便宜。”
“谁想占你的这种便宜。”陈誊轻哼,耍流氓似的拍了拍凌初年的脸。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Q弹又绵软。
他在心里感叹,勾着坏笑:“这样的才叫占便宜。”
“你……”凌初年一时被陈誊出格的行径震惊到了,说不出话来。
“要不……”陈誊拖长音,继续调戏着人,“你叫我一声爸爸?”
然而,他失算了,凌初年并不知道这个梗。
凌初年瞬间勃然大怒,随手抓起一包阻隔贴砸向陈誊的鼻梁,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兽,亮起锋利的爪牙,横冲直撞。
陈誊挡住了凌初年的攻击,但还是被挠了几下,凌初年的指甲有点长,在小臂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陈誊急了,反手擒住凌初年,又被凌初年挣脱开来,就在两人要打起来时,店员急忙赶来呵止住他们,估计是从监控中看到他们起了冲突。
凌初年气喘不匀,狠狠地瞪着陈誊,一声不吭地走开了,还用肩膀撞了陈誊一下。
陈誊差点就想把凌初年抓起来揍一顿了,他将即将爆发的怒火压制下去,跟店员道了歉,弯腰捡起地上的阻隔贴,重新放回架子上,还去隔壁货架上照了下镜子,幸好鼻子没事。
心情平复下来后,陈誊有点懊恼,刚才一时没注意,把凌初年当成了普通朋友,相处得太随意了,忘了他是从京都来的小少爷,需要捧着哄着的。
凌初年躲在无人的货架后,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竭力抑制住翻腾的怒气。等陈誊找到他时,他已经没什么情绪了,但无论陈誊如何向他解释刚才冒失的行为,还是找他搭话,他都一律视而不见。
陈誊也不是没有脾气,见他这样,也不想自讨没趣,索性闭上了嘴巴,自己逛自己的。
到了柜台付款,凌初年扫了码,输入密码,电脑显示银行卡无法使用。
他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依旧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对方念在血缘关系上,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可他接连换了好几张卡,结果都一样。
凌初年蓦地消沉下来,握着手机的力度很大,仿佛要将它捏爆。
陈誊见凌初年脸色不太好,攥着手机的手指泛起了青白,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付款,便替他付了钱,揽着人出了店门,把袋子挂在车把上。
他想问凌初年出了什么事,可一看到凌初年黯淡无神的眼睛,又止住了口。
回到陈家,凌初年一改在路上的失魂落魄,面对陈津渡和温澜云时,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陈誊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比之前还虚伪,很想掐住他的脸颊,不准他笑。
深夜寂静,凌初年平躺在床上,睁圆的双眼又酸又涩,缠满了血丝。
凌家将他放逐至千里之外,不到一天,就冻结了他的信用卡。
是彻底放弃他了吗?
他突然抓起手机,翻到了他父亲的电话,点开那串数字,手指却悬在拨号键上,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凌初年看到了弹出来的信息,来自陌生的号码,坐标在京都。
——哥,你要是求我,我就考虑帮帮你。
手机无声摔在了地毯上。
胃像被砸了一拳,开始痉挛,冷汗狂出,心脏搏动的速度快到要冲出胸腔,全身都痛了起来。
凌初年咬紧牙关,吃力地翻身滚下床,手脚并用爬到衣柜前,从衣服底下翻出了一个白色药瓶,颤巍着拧开瓶盖。
手抖个不停,药丸颠落,他低下头胡乱吞了手掌上的。
喉咙格外干涩,凌初年梗着脖子像一只濒死的天鹅在极力地引颈长鸣,他捶打着喘不上气的胸口,终于把药都咽下去了。
所有动作花光了他的力气,在失去知觉前,他蜷缩起身体,仿佛有一双翅膀从后面将他裹成一团,以阻挡猛烈的狂风暴雨。
即使眼泪汹涌,也憋了回去。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个无处可归的人了。
不要怕。
他对自己说。
不能随便哭。
要更加努力地活着。
而且,活得比他们漂亮。
第09章
隔天出门上学前,温澜云分别给了他们两人一周的零花钱,称自己记性不太好,差点忘了。
这一听就是个善意的谎言,只要凌初年不傻的话。
历经一夜的煎熬和折磨,凌初年的心思比以前更加敏感了,他认为不会有如此巧合的巧合,而目睹了他的失态和落魄的只有陈誊,这其中必定有陈誊的手笔。
当他将质询的目光投向陈誊时,陈誊躲开了,兀自弯腰穿鞋。
凌初年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暗自羞恼着,却又无能为力。
他将五张纸质红钞攥在手里,钱是崭新的,颜色鲜丽,折叠会发出微弱的轻脆声。
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深深的无力在蔓延。在凌家,即便后来不受重视,他一个月单单零花钱就高达数十万,且一次性全部打在卡上,五百块于他而言,等于没有。
他对钱没有概念,平日里除了社交花销,基本上没有用钱的地方,也就没有养成理财的习惯,虽然这是一门必修课程,但以后可以交给专门的团队管理。
可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连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都买不起。
也不是在捧高踩低,实际上,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况且,从吃穿用度上看,陈家生活小康,在这个一线城市算得上中产阶级,比很多家庭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只是有点后悔,早知有今日,他就应该为自己存点钱,或者把钱转到微信钱包里。
凌初年把欠钱的事记在心上,盘算了一天,晚上翻开日记本的背面,在之前的账目上又加上了五百块。
温澜云和陈津渡对他确实好,但改变不了他寄人篱下的事实。
欠下的,以后都要还回去。
一笔一笔的帐,他在心里算得明明白白。
陈誊说的比赛是辩论赛,他加入的校辩论社在区赛中脱颖而出,要代表学校参加市赛,一个星期都在忙训练,除了周一,基本每天下午回家正赶上饭点。
凌初年目前是不可能一个人回家的,他倒是想,但陈誊不放心,在陈誊眼里,凌初年不谙世事的少爷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凌初年懒得同他争辩,仔细一想,要是他先回去了,温澜云肯定会问他很多问题,例如是不是和陈誊闹矛盾了?是不是陈誊欺负他了?所以还是乖乖等着陈誊比较好,没那么多麻烦事。
而且,自行车后座的体验感还不错。
同样要等人的还有江书书,季未白也是辩论社成员。所以一个星期下来,凌初年和江书书都是最晚离开的,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值日的同学走了,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初年在写下午发的英语试卷,律和重视理科,在主三科中又特别重视英语和数学。一个星期每科平均三张试卷,(一)班向来是学生做完试卷自己对答案,不懂的再去找老师,不会在课堂上讲,因为浪费时间。
凌初年的英语成绩是最突出的,基本一张卷子用时30分钟,正确率还奇高。不过在平时的练习中,他喜欢挑着题做,只写完形填空、语法填空和改错题,其余题型只要在考试时认真一点,一般能拿满分。
江书书背了画板来学校,画板立在腿上,专心致志地画画,炭笔擦过素描纸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显得格外吵闹,他沉浸于自己的热爱中,没有察觉到,凌初年也无心理会。
凌初年再抬起头,按亮了手机屏幕,六点了。
他伸展了一下腰身,收好试卷,思考接下来的安排,视线无意间落在了前面。
凌初年比江书书高,目光能够轻而易举的越过江书书的发顶,因此画的上半部分欣然跃入他的眼中,是一幅人物素描。
他学过绘画,看得出江书书的画功很好,纸上人物轮廓充满张狂和野性,栩栩如生,一眼就能认出是季未白。
这几天,由于陈誊的缘故,凌初年不可避免的和江书书有接触,江书书好像总是试图靠近他,但又不太敢,怯怯懦懦的,偶尔他会递个冷漠的眼神过去,江书书就暂时消停了。
从班里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江书书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和季未白是青梅竹马,两人的家就隔了一条马路。
陈誊告诉过他,江书书喜欢好看的人。
这可以解释江书书对待他的态度和行为。
但这关他什么事?
思及此,凌初年撕下一张4A草稿纸,“咚”地砸在江书书的画板上,江书书被吓了一跳,惊惶回头:“怎么了?”
江书书长得不好看,但也算不上丑,五官平淡,成绩在班上排倒数,除了人际关系好外,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特点,平凡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与凌初年这种天生丽质的人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可当江书书站在陈誊和季未白身边时,却并没有被他们的光芒所掩盖,反而绽射出他独特的魅力,一样让人难以忽视。
凌初年眼皮一折,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很吵。”
“那……那我出去画。”江书书呐呐,搬起凳子,在走廊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
凌初年捡起地上的纸团,望向外面。
江书书双脚搭在栏杆上,全身贯注地勾勒和描绘着季未白的眼睛,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凌初年敛眸,手腕一动,将纸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
陈誊训练结束了,发消息让凌初年下楼。他出教室时,又瞥了江书书一眼。
还是看不出江书书的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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