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放假的时候。”
从没听俞北提过,时骆估摸时间,大概就发生在不久之前。那今儿,要不是时间冲突了俞北指不定还不会说。
气有点不顺,瞥见盘子里被戳烂的煎蛋也突然倒了胃口。时骆端起盘子淡淡道:“我吃饱了。”
“没吃几口啊。”
“不饿。”
“你怎么了?”
“没事。”
“喔。”俞北不再问,默默注视时骆的动作。
盘子丢进水池,发出“咚”的一声。时骆上楼穿好衣服,也再没回到餐桌前,站在玄关草草说一句“走了”便真走了。
俞北坐在原处,低头咬了一口吐司,一点一点,把东西吃完。
补考的人不论科目,按区域混在一个大教室坐。俞北很快答完试卷,手握笔愣愣坐着;卷面上的字体慢慢变成双影,再渐渐模糊。
“时间到,请不要再动笔。”监考老师提醒的声音唤回俞北出走的注意力,他合上所有发下来的资料,又检查一遍姓名和学号。随意瞟一眼讲台,抠笔盖的手一下用力过猛,被夹住一小点儿肉。
郭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这间教室,正站在前面与监考老师交谈。
他有意无意地扫过俞北所在的方向,对上俞北视线后,得意地露出一个嘲讽的嗤笑。
俞北满脸漠然转开头,忽然,心下有了计划。
回家后,他准备好晚饭的食材便进了书房。
知道俞北去学校补考,时骆再心焦也忍着一天没给人打电话。他有点别扭,也挺恼火怎么早上就没控制住脾气。可能工作也让他焦虑,搞得他情绪异常。
终于挨到下午,赶着早,想回来给人赔不是。急匆匆到家,看见俞北的时候,人家正站在厨房炒菜,他情绪就那么神奇地缓和了。
时骆敲敲厨房的玻璃门。
俞北回头望见时骆,立刻冲他笑笑。
时骆登时觉得心里像是绒布被抚平褶皱一样舒坦。他蹭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俞北。
“今儿这么早,饭一会儿就好,再等一下下。”
看俞北没跟他一般见识,时骆心情也轻快起来,头埋在俞北背后叨叨,随后退出厨房,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去书房放东西。
一进书房,无意瞥见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文档编辑的光标还在不停跳动。
本以为是俞北的翻译稿,他瞄了眼就收回目光,结果脑子反应出上面一行字的内容“出于种种理由,因此实名举报郭青……”让他倏然将头定回文档。
眼神黏在屏幕上,身体缓缓在电脑椅坐下。时骆仔细地阅读了这份文件;文件详细陈述郭青与俞北之间的往来,从俞北因家庭状况频繁请假开始,到为了还人情答应帮助郭青做项目,最后两人翻脸的原因,以及之后郭青的种种打压,全部清清楚楚。俞北承认自己学术不端,不惜冒学校处分的风险也要实名举报郭青,同时证据包括俞北所做过项目、论文等各种记录。
时骆越看脸色越冷,滑动鼠标的手不禁攥得死紧。
俞北炒好菜,正到处找时骆,“来吃饭吧。”
书房门一打开,当时对上眉头紧锁的时骆。发现时骆正盯着电脑,猜到他脸色不好的原因,俞北问:“看完了?”
“嗯。”时骆这会儿心情很差,不单单因为愤怒,心疼,更因为一直以来横在他和俞北之间让他不痛快的分寸感;通通让他感觉糟透了。他不欲多说话,企图自我消化下超出普通范围的暴躁情绪。
时骆缄默不语,俞北以为他在为自己不平,问:“你觉得有没说清楚的地方不?今晚我再修改修改。”
时骆神情难辨,抬眼望向俞北,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开了口:“说得挺清楚,只是我有一点不清楚。”
“什么?”
“从确认交往到现在,你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关系吗?”
“如果我不硬挤,永远只能在你门外打转吧。”
俞北蹙眉,“这是什么话?”
“问问而已,”时骆垂眸,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做什么都瞒着我,如果我今天没看到,你是不是明天就偷摸交给学校了?”
俞北语塞。
“几回了?等我发现才跟我说,但也只是说,自己悄不吭声地就决定了各种事情。”
自然而然想起前不久因为俞北的决定,自己差点永远失去他的事情,时骆染上一丝愠怒,“我不值得你依靠?有什么事不会先跟我商量吗?”
俞北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怕麻烦我嘛。那要我干什么呢?每次我被排挡在外,我是你男朋友的身份被你考虑在每次的计划里吗?有没有考虑过你做出决定后我的感受?”
“独立不是这么独立的。明明有能让事情更简单,让你更轻松的方法你不用,偏偏折腾自己,你过得不舒坦我就不难受了吗?”
“你到底把我放在哪?”
这话刺激到俞北,可他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
两人无话,房间顿时安静无比。
俞北不答话,时骆更加烦躁,掺杂的一些内疚也让他脸上挂不住。他起身快步从俞北身侧走过,夺门而出。
时骆经过的时候刮起的风仿佛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捏紧裤缝,俞北定定站着,听见关门声也没动。
整间屋子都渗着静,抛在空气中尖锐的话语也在撞到俞北脑门后集体消散了。俞北垂下眼皮,盯着地板的花纹怔愣很久,久到那些花纹在眼前歪七扭八地开始旋转。
他长吁一声,转身挪着脚步,一级一级上了台阶,缩进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在黑暗中,脑子缓慢转动。时骆真的跟他生气了,以前时骆从没表达过这类意思,更不会对他冷脸。
手足无措不足以形容,俞北合上眼,甚至希望睡一觉起来发现一切从没发生,这场争吵只是幻觉;时骆也没有质疑过他们的感情,不相信他对这份感情的看重。
被救醒之后,其实一直不大想像原来那样仔细思考安排什么。对学校那些事也不像原来那么在意了;如果举报郭青的下场是让他背负什么处分,他真的无所谓。
以前是不想让哥哥知道这些讨厌的事,不想麻烦他;现在觉得没有必要费心费力苦恼这些后,更不想麻烦哥哥。
说起来,如今能让自己跟“生”产生联结的说是时骆也不为过。除他以外其他事情很重要吗?
不太了。
第77章 平息
时骆出门,方向盘一拐,去了“特别灵”。
夜晚的“特别灵”依旧热闹。刚顺着过道朝固定座位走过去,就瞧见邢储在那儿坐着。这还是葬礼过后他俩第一次见面。
“诶,你怎么来了,”邢储和时骆打招呼,“我听都简说你这些天,天天来接弟弟下班,今儿弟弟没来啊。”
“我知道,我自己来坐会儿。”时骆转头看了看,“都简呢?”
“刚那边有事叫他,”邢储说,“今年没去给阿姨拜年,那阵给你打电话你说你没在,我和都简就出去玩了。”
时骆颔首,“不差这一回。”
“上哪去了?”
“陪俞北回了趟老家。”
邢储了然,“俞北好点儿了吧?”
时骆微怔,“嗯。”
当时邢储和都简去过吊唁,知道俞北家发生这事儿心里也不好受。邢储转移话题问道:“俞北老家哪的?”
“含桃。”
“含桃?”
“嗯。”
“多少年没回去了?”
“高中以后吧。”
邢储抬眼看到时骆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没事,回去之后不也就那样?”
想起是怎样回去的,时骆说:“哪来得及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也不用感觉。”邢储说,“看起来那事对你的影响也越来越小。都能陪着弟弟一起回去了。”
联想最近的种种状况,时骆笑笑,“影响这东西——”话头被手机铃声打断。
是俞北来电,他一愣,摁掉了。
“啧。”不是真不想接,纯粹那个别扭劲儿还没下去。
瞥见时骆的小动作,邢储大概猜到他魂不守舍的原因。邢储默不作声靠着沙发椅背啜一口酒,眼神到内场飘一圈,没瞅到都简又收了回来。
时骆丢开手机,从大衣兜里掏出烟准备点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动作一滞,下意识用指腹在烟盒刻字上摩挲来回。
邢储调侃道:“吵架了?”
时骆哂笑:“也不算吧,就是有点儿郁闷,口不择言了。”
“跟人小孩儿你还计较。”
“我哪是跟他计较。”
“那就说挂了电话你后不后悔吧?”
“你烦不烦,喝东西能不能堵上你的嘴?”说完时骆叫来服务生噼里啪啦说一串,点了一盘子酒,指着盘子冲邢储叫嚣道,“喝完。”
邢储瞅时骆硬撑那样儿,一笑:“喝呗。”
之后时骆还真一杯一杯接一杯地灌起来。不管什么颜色,见过没见过,抄起来就往肚子灌;自己喝不算,还蹿腾着邢储一起。邢储忽悠时骆喝三杯,自己才慢悠悠干一杯。
时骆喝得迷迷瞪瞪,俞北又打来电话,他愣着看半天又给挂了。
邢储揶揄他:“不喜欢人家了,舍得把人一个人扔家里?”
“谁说的?就是喜欢他,”时骆胳膊支到桌上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他才更不知道怎么办。”
没等邢储搭话,又兀自说下去:“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一个接一个地叠在一起,让我感觉失去掌控。但我想只要我还能顶着,不安或者什么其实都是小事,”说着还伸出手指在桌子上戳戳,“小事知道吗。我希望我俩能稳当地走下去,想陪他熬过这段对他来说极度难过的日子。”
邢储说:“你俩之间的问题光你一个人闷头纠结有用吗?俞北又不是不懂事不讲道理的人,你跟他讲清楚他肯定能懂你。”
“就是太懂事了,”时骆一声叹气,嘟囔道,“我不喜欢逼他,也不想这么做。处事方式都是顺应着生活经历、性格成型的,我逼他做什么?原来我就没强行要求什么。只最近事太多整得我压不住的有点急了。”
邢储瞥一眼时骆手机,“电话又亮了啊,待会儿人家也急了。”
听完时骆嘴上没应,手上诚实地拿过手机,一字一顿给俞北发了消息,「你先睡。」
“互相顾忌着,不剖白内心,又有不同的做事方法,什么都自己抗,长此以往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反而会没有亲密感。”
时骆撑起头,凑到邢储面前,谑笑说:“你是邢储不?这表情这论调,一套一套跟都简是越来越像。少待在一起吧你俩,一个就够烦人了。”
“靠,”被说跟都简很像之后倒是很高兴似的,邢储笑了会儿,“待会儿我就跟他说,你说我像他一样烦人。”
“别介,我郁闷着,不想瞧你俩还打着告小状的幌子实则大瓦数放闪,一点儿兄弟情不讲。”
邢储乐得低头闷笑。
桌上手机又亮了,这回是消息,时骆拿过来一看。
「FMBM:哥哥不在睡不着。」
「FMBM:回来吧。」
时骆把电话丢到邢储面前,“你看,他稍微服个软我就又没辙了,可是我知道我这样回去问题也不会解决。”
“背着人跑出来好意思说这些?他能懂你意思倒好,不懂的话,不是无端产生一些嫌隙?”
时骆啧道:“别再都简上身,他那种角色一个就够了。”
“我什么角色?”都简过来,恰巧听见时骆说的话。
“没什么,夸你呢。”
都简愣愣的,又反应过来,“屁,傻嘚儿才信你。来找弟弟?弟弟今天请假了他没跟你说?”
“说了,”时骆在都简后脑勺上弹了个脑瓜崩,“傻嘚儿,快来喝酒。”
都简吃痛地摸一下后脑勺,在邢储旁边坐下,“他发什么神经?”
邢储手覆在都简手背上在他脑袋上揉一把,笑笑说:“他嫉妒。”
时骆忿忿道,“操,嫉妒你们让我倒牙?”把盘子剩下的酒均分到每个人面前,“喝了,谁不喝不许走。”
都简撸起袖子,“在我地盘放狠话,我看你是不想混了。邢储,上。”
邢储应和都简,两人一轮又一轮,把时骆喝得七荤八素。闸门一松,各式各样的话都开始朝外秃噜。
时骆往前一趴,胳膊拄在桌上,握着空酒杯嘟哝:“我每天都怕他像那次一样一声不吭就不见了。”
“我怕死了。”
“以前的影响不在吗,怎么不在,更严重了。”
“他因为和我在一起失去了太多,他有一天后悔怎么办,觉得不值得怎么办。”
“有时候我感觉我和他之间隔了那么,”说着手还伸起来像扯拉面那样比划两下,“那么长,我等不来他主动靠向我怎么办。”
“当着我,还知道宽我心,依赖我。背着我又去搞一些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依赖是不是也是暂时的,因为睁眼第一个看到我才这样,那以后怎么办,我不得活吗?”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他,看太紧了不嫌我烦吗?离得远了,我又难受。”
“操。”
叽里咕噜不停地嘚吧嘚吧,要说前言不搭后语吧又能连上,直接把邢储和都简给听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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