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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臣(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3-11-04 10:05:08  作者:常文钟
  林祝禺似没睡醒,靠雕龙绘凤的朱漆廊柱上犯困,冷风呼呼吹,直往毛绒领子里钻,她不得不换个方向避风。
  旁边赵长源也没话,新政陆续颁布推行,事务繁巨,她近些日子议事哑了嗓,抱胳膊眺望灯光之外乌漆麻黑的皇宫。
  众人见二辅相神色阴沉,各怀心思忖度如何在接下来大朝议上不让自己受到可能的波及,不多时再度低低切切议论起来,同菜市上那些被自诩君子的官身者看不起的粗鄙翁妇无甚区别。
  今个大朝议主要是整肃贪官污吏之政阶段性汇报,以及年末各地赋税征收情况,林祝禺耳朵尖,隐约听见谁嘀咕了句:“鬼知道又要拉谁出来挨刀子。”
  那厢又有人捏着嗓讽刺道:“端看今日朝议罢三台外棺材少不少,咱个功力浅,是瞧不出要轮到谁升官发财哩。”
  三台门外原本的百口棺材已少了四口,百口棺是赵长源上任之日所停放,并扬言要清理门户。至今她先后斩杀了贪污腐败的三品及以上大员四位,用去四口棺材,文武入大内必路过三台外,每路过无不心惊胆战。
  不多时,时间到,大朝议开始。
  朝议大多时候是枯燥无聊的,昨夜晚睡的帝聘高坐金椅上偷偷犯困,二辅相与鞠鸾台坐次阶上听群臣逐事奏报。
  “……故知历时三月,济州共官员落马三十七人,斩立决十一,流放十三,徒十三,抄没财产折合共计一亿九千二百万余两银,平反冤假错案百二十又八起,捣毁利益集团九家……”
  殿上,专司济州督察的都察院巡按御史举着笏板逐字逐句念功劳,次台上,赵长源低眉垂目坐着不动,她对面,小林郡王林祝禺从打盹中悄悄醒过来。
  正在汇报的巡按御史所报内容逐渐离谱,见赵长源没有反应,补了一觉的林相推己及人,寻思赵相也是在犯困,不好给人叫醒,遂亲自开腔打断对方,用很平静的西南杂调,声音低缓问:“三十七官员落马,抄没财产一亿九千余万两,你告诉我牵扯利益集团只有九家,此合理乎?”
  钱财数均摊下来太不像话,这奏报内容简直是鬼扯连篇,照林祝禺已有了解,济州当打的贪官人数有三十七三倍不止,公门上报所抄没近两亿两白银只是贪赃冰山一角,等待平反的冤假错案没有万宗也有九千,牵扯的利益集团横跨左近五州,你拿这么点东西来应对朝廷,糊弄傻子呢。
  扑通一声,济州巡按御史伏跪在地颤抖,身上玉配饰磕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叮当响,惊醒了打盹的帝聘,而鞠引章和赵长源仍旧端坐,一动不动,谁看得出来,这两位也是新从打盹犯迷糊中被惊醒。
  不怪济州巡按御史反应如此剧烈,林祝禺平时沉默寡言,行动缓慢,永远不紧不慢,说话低缓,生气时也只是说话声音稍微提高一点,做到了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尤其冷下脸时,看似孱弱的身上浮起杀出条血路的强大气魄,骇得这些京官文臣不敢抬头看。
  趴在地上抖了一会儿,不闻次台上有后续言,这位巡按御史用力吞咽两下,颤着嗓音道:“回回、回林相,济州形势复、复杂,卑职已奏书赵相说、说明过情况!济州民风彪悍,多年来地方乡绅盖过朝廷官员而自牧其民,此事先帝朝三十余年未得解决......”
  他扯皮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济州公门压不过济州地头蛇,打击贪腐事在济州推行不开,能取得今日成绩已是济州牧豁出性命不要的努力成果,希望朝廷不要怪罪,这是先帝朝留下来的问题,若非要怪罪便怪罪先帝去。
  林祝禺搓搓手,奉笔墨的宫人即刻小心谨慎上前来研墨。
  提笔勾销面前格目上“济州”二字,林祝禺低缓道:“如此,你辛苦了,即日归都察院罢,好生歇息。”
  此言一出,济州巡按御史大骇,膝行几步求告:“林相恕罪,林相恕罪,我在济州十三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从此埋了我!公家,公家您说句公道话,公家……”
  许多人笑话今上是个傀儡娃娃,高台上的公家便努力扮演傀儡娃娃给文武公卿看,板着张装成熟的小脸,听见哀求也无动于衷。
  “都察院,吏部,刑部。”林祝禺继续安排事情,语速不紧不慢,语调甚至偏低,却不由分说盖过了济州巡按御史的喧哗。
  那厢,有二宫人进来一左一右把那御史带离开。
  文武班列中,三部首官出列齐声应喝:“臣在。”
  林祝禺道:“抽调人手下联合赴济地,我要个结果。”
  言外之意,定要把济州那处妖魔捉回来让大家开开眼,看他究竟是怎样块朝廷都啃不动的硬骨头。
  三部首官唱领相命,皇帝身边宫人受到帝聘示意,向前一步大声道:“屏州巡按御史上前奏。”
  “臣屏州巡按御史郝静奏!”屏州巡按御史应声出列,推枯燥无聊的大朝议继续进行。
  .
  下朝议已是下午,林赵二人与鞠鸾台话别后,亲自至殿外台道上送他老人家乘辇离开,鞠引章如今不过是在三台挂个虚职,若非三台相不可尽数离开,他也早回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去了。
  朝臣路过纷纷给辅相拾礼道告辞,赵长源耐心应之,而不过一个回身的空挡,转过头来即见林祝禺又靠在汉白玉石栏杆上窸窸窣窣吃东西,小林郡王因体弱无法多食,每每只能少吃多餐,此刻不到饭点时候,她只能吃点零嘴填肚。
  从赵长源角度来看这个可以理解。
  至于林祝禺本人么,此前征勃旅时重伤险些丧命,伤好后依旧瘦得憔悴,除去与军政有关之事外她几乎对所有事情反应都会慢一拍。
  赵长源与她四目相对,她也只是慢吞吞把叼在嘴里的肉干吃进去,然后朝赵长源摊开手,粗糙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根牛肉干:“喏。”
  周国律法有明令,除祭祀外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宰杀牛牲,林祝禺体弱,医官建议食肉蛋奶类补,肉类又以牛肉为最,牛肉干是帝聘特意拨内御府款以命有司自鞑靼人手中购得,周天下能如此光明正大食牛肉者只林祝禺此一人。
  “你啊……”赵长源摇头拒绝牛肉干,失笑问:“朝议上怎与济州硬磕上了?”
  林祝禺点下头,嘴里嚼着肉干有气无力嘟哝:“年底你下州府走访巡查,我须得提前敲山震虎,如使你有闪失,我搞不好得偿命。”
  “瞎说,”赵长源眯眼瞟她,笑腔道:“公家宝贝这你这位小夫子,你这话让公家听去,她该多委屈。”
  说话间,又有路过的朝臣给赵长源拾礼道告辞,赵长源转头应之慢走。
  待赵长源应付罢官员再转回身,林祝禺面无表情咬着牛肉干,慢吞吞道:“秦陵山违建山墅事,进展如何?”
  小林郡王分明面无表情,言语间眨眼时可清晰感受到她磨刀霍霍的懒散期待。
  “翁桐书亲自带人过去,最迟出年春三月定会有结果传回,”赵长源负手往殿前广场眺望,走远的散议官员们逐渐在视线里变成模糊的红蓝轮廓:“地方权力脱离中枢的现象自神宗后期出现,至今已成一大弊端,贺党通过收拢财权约束地方权力效果只在初期,此番推行新政,正是收地方权力归中枢的绝好时机,就拿秦陵当这个出头鸟嘛。”
  熙宁历以来,中枢年年出明文规令,禁止秦州秦陵山脉伐木开山而斧金必须以时入山林,新帝初登基时,三台着使臣持钧令赴秦州,以召秦州牧按照规定时间错开高峰入汴贺,使臣返汴时因私故而临时改道行,途径秦陵意外发现山上正在大规模开建别墅。
  使臣狂奔归来具表上奏,秦陵违建事始得上表天听,帝与三台皆骇然。
  朝廷严格禁止秦陵伐建,一方面是秦陵山脉乃抵御西北敌侵及西北风沙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二来秦陵山脉和合南北泽被天下,不仅水源多,更是野物既丰且富,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是正途,人不可肆意破坏之;三来,秦陵山脉乃柴周国龙脉所在,不可毁伤。
  而既知民靠山吃山,朝廷禁止过渡向山取索故每年拨巨款补贴秦陵民,且每年都有特使下秦陵检查确保山脉无虞,便是如此,传令使发现秦陵违建时,附近秦民反应那些别墅已经开建三年之久。
  据悉,山上别墅是秦陵府公门批准开建,三台下钧令给秦州令秦州自查,自查结果简直是糊弄朝廷,中枢只能派特使下去查,林祝禺道:“无论调查结果如何,秦州官员须尽换。”
  赵长源嘟了下嘴,此般鲜活表情鲜少出现在赵相脸上,确实是有些为难,官员大换血是对执政者能力和魄力的绝对考验:“能者上庸者下,此是必然,春闱再会有批士子入朝,且需看窦勉和高仲日成果如何。”
  自那年六月谏案,周国教育进行大清洗大改革,以高中日为首的律法之官介入学教系统,耿介忠持之官窦勉总揽国子监上下,任用尽贤能,国子监近两年输送给朝廷的士人用着还算差强人意。
  国子监不断改进完善自身制度,窦勉豁了老命扑事业,曾在新帝和二辅相面前拍胸脯保证,输入朝廷的士子儒生质量会越来越好。
  “拭目以待。”林祝禺吃完牛肉干拍拍手拿起手拐,吸了吸鼻子:“冷死个人,走了。”
  赵长源应声,瞧着旁边下层台阶走道上等候的四抬小暖轿接上小林郡王不紧不慢离开,彼时打西边过来一禁军,盔插朱羽翎身披明光铠,身过六尺,相貌甚伟,正是禁卫军大都督谢岍谢重佛。
  “怎么站这里,是西北喊你来喝风哇,”谢重佛不开口还怪威仪,一说话则嘴碎秉性暴漏无疑:“大氅呢?手炉呢?黎泰殿宫人都是死的么,任辅相在这里站着不闻不问?冻病了咋整!”
  嘴碎归嘴碎,大都督第一时间解下自己披风给挚友裹身上,她就知道赵渟奴又犯丢三落四毛病,不知把自己大氅和手炉忘哪旮瘩。
  难得遇见一回此情况,谢重佛嘴里吐着白雾趁机叨叨嘚瑟:“别个都看赵相算无遗策谨慎仔细,谁知道呢,其实赵相打小也是个不收堆的德行,还得是咱老谢心细周全,嘿嘿,慈悲。”
  赵长源不搭理这些自卖自夸的碎嘴话,却也被谢重佛的乐天开朗带得情绪松弛几分,裹紧煞暖和的朱披风衣,她问:“厉百程入都否?”
  “啊百程,没,她还没来呢,”谢重佛冻得鼻子红红,熟稔地从护腰里摸出个小小盒挖里面的膏状物擦手,调子轻快道:“人好端端在自个老家耕牧生活着,干嘛呀我一封信能立马给人整来汴都,又不是薅小萝卜补哑坑,事儿说办就办得了。”
  没来就没来,絮叨一大堆,赵长源冲谢重佛手抬下巴,故意问:“擦的啥嘛。”
  委实难得见谢二如此精细,还学会香膏擦熊掌了,赵长源隐约闻到香膏的味道,是桂花香。
  “你说这个哇,入冬后我这手老是皴口子,我家七娘特意给我买的,防皴裂,”谢重佛故意把手伸到她渟奴友鼻子前显摆:“老好闻了,你闻闻,你闻闻嘛。”
  “……我回差廨。”她渟奴友躲了几躲转身就走。
  谢重佛在后头追,行走间身上甲胄轻撞叮当悦耳,那张嘴叭叭儿的可欠揍:“不闻就不闻你走恁快弄啥,哎你不入冬也好冻手?你小媳妇给你买冻疮膏没,没有叭?慈悲哇哈哈哈哈哈……”
  “你滚逑。”因政务忙碌而许久未见过吴子裳的赵长源骂骂咧咧加快了步伐。
  身后是谢老二惨无人道的哈哈哈大笑声,有如魔音绕耳,简直三日不绝。
  赵长源走出去好些步,忍不住,从地上团了个雪球出其不意转身砸谢二,欠揍玩意。
  “赵相打人喏!”谢重佛边躲边嚷嚷,笑得更放肆:“快来看,赵辅相急眼打人啦……”
  闹挺。
 
 
139、第百三十九章
  新朝伊始,朝廷近几个月来时常有新政令颁布,与土地及农耕有关的事宜吴子裳只粗略翻看过文书,未花时间做详细了解,因与盈冲居有切实利益相关的是商律等新规的颁布,新规与旧律多不相同,须商家大改大动,小商小贩还好说,大商号变动起来不是件简单事。
  “以往去公门办事有三难,人难见,话难听,事难办,而今大兴新政,专务有专司,衙门门口甚至张贴说明文书告诉百姓办啥事该找啥司署,不仅少去太多扯皮推诿情况,而且,一道申请只要手续齐全三日即能给办下来!”
  盈冲居二楼书房,刘启文挨近小火炉取暖,嗑着瓜子再度激动着感叹:“要么说还得是咱个长源才中,单说新帝登基以来,新政中哪件事放别人手里他都办不成。”
  斜对面,吴子裳坐在软和的圈椅里,捧着茶杯暖手:“赵长源的政令可是还要汴都各大商号立下军令状,保证吸纳足够人数的劳力,你那里妥了?”
  “绝对不能够不妥!”刘启文拍胸脯笃定:“长源搭起的台子,你启文阿兄我砸锅卖铁也要力挺。”
  长源为官绝不会害人,绝不会损人利己,刘启文自觉与长源是过命的交情,早在心中立下过誓言,哪怕有朝一日长源执政需要他毁家杼难,他也绝对不犹豫半下。
  “我还不够呢,”吴子裳摇头,秀眉轻蹙:“大几百人的名额,其中还有九成人死活不愿背井离乡,要我如何安置才好。”
  刘启文接纳下朝廷分给他商号的大几千人也是受了不小为难,忍不住接话感叹:“真不知忽然一夜之间从哪里冒出如此多没活计谋生的人。”
  “还不是因为你长源兄弟,操着心要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谋条活路来。”吴子裳隔着九洲海外商贸来周的透明琉璃看窗户外雪花飞舞,神色担忧:“今冬这大雪下得一场接一场,也不知赵长源近来情况如何。”
  简单一句话直接给刘启文问笑:“他是你相公,你官人,你不知他近来啥情况?”
  “嗯,不知,”吴子裳低头看手中茶杯时撅了下嘴,实话实说着,有些委屈:“她已经有月余时间没回过家了。”
  刘启文惊诧得瞪大眼睛:“真假,你家离皇城又不远,怎么就没空回家?再说,他不回家他住哪,三台衙署?”
  吴子裳声音细细,有些无奈:“吃喝拉撒都在三台摄政馆,而且她现在不在汴都。”
  “不在?”刘启文不由自主稍微往前倾身,语气虽是问句,却然对吴子裳所言深信不疑:“已到年关上,不好好待在汴都他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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