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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臣(GL百合)——常文钟

时间:2023-11-04 10:05:08  作者:常文钟
卷五
132、第百三十二章
  自古以来,国之乱臣,家之逆子,皆是才有余而德不足。
  熙宁历至二十年时,大内无皇子,公卿多以翟曲二王为旗帜敦促皇帝过继子嗣,二十五年始皇帝头疾愈频,膝下仍无子,公卿更请立翟曲二王之一为东宫,至三十一年初,翟王受贪腐案牵扯入天牢,削爵囚禁,朝野震动。
  三十一年尾,曲王因私铸假//币案及迫害五公主一家而下狱,案件背后推手策华宫集团锋芒初显,汴都朝堂风云已变。
  三十一年发生好多事啊。
  禁卫军大都督禹成文罪极刑,祁东军谢岍补缺调任;大内成立内御卫,由鸾台相鞠引章外甥女、同样祁东军出身的于冉冉任大统领;拱卫汴都安危的三大营权力更迭,调去鸿蒙军支援的祁东女将领郁孤城奉旨接管;
  以上几人皆出自祁东军,朝中不少人为此担心祁东军做大威胁中枢朝堂,弹劾不断。
  还是这年,皇帝五女儿贺华公主柴耽之子柴戎遇害,五公主府因走水再失一子,五驸马绝望之下揭发曲王私//铸///假//币//罪行,两位争储王爵至此一人不剩;
  最让群臣乃至天下反对的,是皇帝把曲王案交给策华宫负责。
  外人无从知晓策华宫二位夫子赵长源林祝禺为此都做了哪些争取,朝廷大官谁生谁死吴子裳不大关心,她最近在忙商号里各地铺面租赁还是购买之事,与赵长源不常见面,即便偶尔在家中碰上,她态度也是客气疏离。
  半年多时间来二人关系冷淡,陶灼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思来想去,趁腊月多风雪演了场卧病,想借机缓和两个孩子关系,两口子哪有不吵架,只是不好吵太久。
  收到陶灼病倒消息后,先冒雪赶回来的是吴子裳,进门见霍如晦也在,她暗暗松口气,在月亮门外消下身上寒气才走近病榻前。
  “下头人说您摔了一跤,”吴子裳眼眶微红脸色惨白,被陶灼拉住手坐床到沿,把陶灼仔细看:“摔了哪里?可要紧?”
  说着转头问坐在旁边的霍如晦:“霍医官,我母亲摔哪里?”
  五十多岁快六十的年纪,人最怕便是意外摔倒。
  陶灼拉拉吴子裳手,把她目光吸引回来,慈爱道:“吓坏你了吧,母亲不要紧,只是出屋门时不慎脚滑坐在了地上,需要老实养几日。”
  盖因陶灼从未对两个孩子耍过花样心思,吴子裳对此事深信不疑,半个时辰后,赵长源闻讯归家,与之一起进门的还有开平侯赵新焕。
  场面实在有些不太融洽,尤其赵新焕见到霍如晦也在,仕宦几十年的人也免不得尴尬,霍如晦与陶灼交换了眼神后找个借口去厨房过问煎药,赵长源关心过母亲后也识趣地与吴子裳一起告退。
  进门时的碎碎细雪不知何时变成如鹅毛大飘洒,地上已积起落雪,吴子裳裹紧厚实大氅,北风一吹,脸色更白几分,待走出小院门,她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赵长源。
  “啊……”四目相对,赵长源嘴里无意识逸出气声轻叹,欲说话,却在吴子裳平静地目光中未能开口言,手托乌沙自觉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侧过身去。
  阿裳说不想再看见她,阿裳说以后不想再同她有过多牵扯,阿裳还说,等再过两年有合适机会时她们去衙门把婚解了,之所以说再过两年,乃因这桩婚事是天子所赐,不是说解即能轻易解。
  面对吴子裳的失望,赵长源道歉过,解释过,吴子裳平静地接受她道歉,也表示理解赵长源所有做法,却还是拒绝与她关系恢复如初。
  赵长源百思不得其解时,甚至也质问过,哀求过:“日子好好过着,为何突然提解婚?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讲出来,我改正,阿裳,你告诉我吧。”
  “你没哪里不好,只是我想过正常些的日子了。”吴子裳的回答轻描淡写,赵长源再没纠缠过。
  “过正常日子”,这句话多狠啊,不费吹灰之力杀得赵长源毫无还手力,阿裳想过的正常日子,是她给不了。
  思绪和雪花样飘飞的沉默中,二人踩着积雪一前一后走出段距离,此地离前宅还有些距离,前面吴子裳前行速度忽然慢下来,随即停在原地,赵长源刹住脚步,刚想试探问怎么了,背对她的吴子裳毫无征兆向前倒去。
  中间经历过怎样的混乱场景吴子裳不得而知,她并不知自己是昏迷过去,只感觉沉沉睡了一觉,睡着后小腹不会再疼,醒来不过须臾,偏头看向床幔外时腹部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使得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近半年以来,每回月经至她都疼得要死要活。
  “哥哥……”一声呢喃从嘴角痛苦逸出,病中她还是会习惯性找赵长源。
  与以往的无人回应不同,这回赵长源在她身边,在床榻边,床幔把她们隔开,赵长源应声,和以前一样温柔而宠爱:“你醒了,我们把药吃了吧?”
  夜色昏昏,烛光惶惶,只在垂落的床幔上投出赵长源模糊的影子,吴子裳望着那影,疼到无力说话,弱声问:“不看她们呢?”
  不看和不言是赵长源给她找的贴身丫鬟,名字乍听是怪些,与赵长源身边的长随小厮名字“不听”凑一起,正是为佛家所提倡的“三不”之说。
  赵长源道:“夜深且寒,我让她们回屋歇息去了。”
  孰料吴子裳坚持道:“帮我唤声她们吧,多谢哥哥。”
  自从那次和许负对话为阿裳听去后,阿裳对她称呼重新改回“哥哥”,好似每一声唤都是在努力撇清和她之间的关系。
  “阿裳,”赵长源心里漫起浓浓无措感,声音放低时,听起来尾音发颤:“先把汤药趁热吃吧,你吃了药,我去唤她们过来照顾你,好不好?”
  不知她原本想说什么,那声“阿裳”唤得压抑,听着如何都不该只是哄着吴子裳先吃药。
  吴子裳腹部疼,疼得感觉被几百斤重的拉货牛车从身上碾过,浑身骨头断完碎完,筋脉和皮肉却还稀稀拉拉连在一起,她快要疼死过去,面对赵长源建议,她咬紧牙关不应声,浑身冒冷汗。
  夜静到呼吸可闻,外面落雪声扑簌簌,赵长源亦听见床幔遮挡里吴子裳疼得呼吸不稳,不敢再坚持,飞快唤了不看和不言来。
  待吃下药,又更换身下铺垫的东西,吴子裳慢慢睡过去,赵长源退不看不言去抱厦歇息,自己则和衣坐在床前脚踏上守着。
  吴子裳痛经昏倒,霍如晦亲自切脉用药,效果绝对可靠,一碗药下肚,疼痛舒缓,睡过去便不再知疼,睡相逐渐随意起来,夜里几次三番滚到床沿,无不被赵长源挡着挡回去。
  夜里还呢喃梦话,时而长长无奈叹息,时而嘟哝朝廷商律比小孩脸翻得还快,招人烦。
  次日醒来,赵长源早已不在,吴子裳以为她于昨夜里离开,遂未多问,起床后又实在不想动弹,便偷懒赖在家中做事,未曾想赵长源中午会过来,未让吴子裳知道,只在廊下唤不言至前问话。
  彼时吴子裳在内书房与前来议事的刘千钧和杏儿及几位主事大掌柜一起用饭,无意间从窗户里看见那边廊下一道颀长挺拔的空青色身影,隔着满院凌乱飞雪,她辨出那是赵长源。
  “哎,那不是主君,”杏儿与吴子裳桌前同侧而坐,看见赵长源身影,提议道:“咱个商议不出结果的事,主君或许知道哩。”
  商铺租转买或者买转租,动辄牵扯千两万两钱,是笔巨大开销,而今朝廷动荡,时局不稳,今个兴此律、明个行那规,条条框框皆是百姓跟着遭殃,逼得大家不得不提前采取措施以期损失降到最低。
  朝廷收地皮归公之事基本坐实,若是如此,在规定地营规定业的要求许也会跟着变,这条一旦变化,周国商界将迎来一次翻天覆地之变局,比如茶汤街、车马街、酒食街、勾栏街等等,这些限制了营商活力的专业专营之地将会成为熙宁历上的旧过往。
  “山雨欲来风满楼”,用这句话形容目下情况或许不是太合适,确然政令改是汴都商贾最先感知,所有有门路的东家老板都在各显神通探取可靠消息,吴子裳的盈冲居虽走的中低端路线,比起那些高档行业所受牵连和亏损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头百姓日子安稳是否,某种程度而言端看盈冲居盈利状况便能得出一二结果,盈冲居扎根在平民百姓间,而今受朝堂影响,生意并不乐观,用在铺面上的这笔钱如何省,对盈冲居而言非常重要。
  眼见到年底,若是铺面租赁的这笔钱能节省下来一些,用在给伙计们的福利上,将会是人人乐见之果。
  见吴子裳犹豫,对面刘千钧隔窗往外瞅两眼,跟着杏儿怂恿:“大东家莫不是拉不下脸求问?他可是你相公,敢不告诉你直接不让他上桌吃饭不让他回屋睡哩,您在家是有这个地位吧。”
  吴子裳:“……”
  平日里吴子裳御下和善,手下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同她说话并无界限清晰的尊卑之分,杏儿习惯往昔主仆关系,只是偶尔调侃吴子裳几句,刘千钧这家伙却然啥都敢说,啥都不怕,简直在不逾矩前提下做到了真正的随意所欲。
  思量片刻,吴子裳点头:“我抽空找她问问。”
  “干嘛要抽空呀,”刘千钧这厮得寸进尺:“这会儿人便在外站,您就过去问两句这么简单的事,兴许能直接省了我几个再在这里坐一下午呢,是吧?”
  他们即便在此商议出一万条应对之策都及不上向右仆射打听一句来的有用,几位大掌柜也目光灼灼看过来,吴子裳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
  那厢里,赵长源在廊下问罢不言话,朝内书房这边看过来,只见到天寒地冻下门窗紧闭的场景,默了默,她将身朝外去,准备晚些时候再过来,阿裳不舒服,故她今个在家公务,以防有何不备之事。
  这几日大雪连天飞,各处路上才扫干净雪花旋即又积起来,并不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来时脚步已被覆盖,赵长源准备去后园问候母亲,岔路口转弯,迎面遇上吴子裳。
  “方才问不言,道是你情况已有所好转,”赵长源三步并两步走近挡在风口,似乎忘了吴子裳说过的不想见她,吐着白雾道:“怎么敢就这样跑出来?”
  言语间打量吴子裳上下,见她身披大氅手捧暖炉,所用皆齐备,不需赵长源献殷勤和关心。
  “有件事问哥哥。”吴子裳眼眸半垂,不与对面人发生视线接触。
  赵长源笑了下,梨窝映雪:“何事,你说。”
  “定点定业制取消之说,是否为真?”
  赵长源道:“此事三言两语不可尽说,此刻我要去母亲那里问安,倘你不着急要答案,回去等我会儿?”
  稍顿,吴子裳道:“既是问候母亲,我与你同往。”
  赵长源有些担心:“你刚好些,不去也可以……”
  话音未落,吴子裳已朝后园方向去,赵长源摸摸鼻子,大步跟上,也不敢和吴子裳并肩行,而是错开两步跟在吴子裳身后。
  以往二十多年两人吵过的架里,双方简直什么狠话都互相撂过,比如吴子裳曾立誓“谁再主动找你说话谁变无敌丑”、赵长源曾扬言“不给你揍怕了我喊你作姐姐”,比这些话更凶狠言论自然也有,却然不曾有任何一句威胁,能比吴子裳平静地说不想再多看赵长源一眼更让赵长源觉着害怕。
  吴子裳说那句话的时候,平静的眼睛里透着失望,赵长源怕了,真怕,因为过去几十年里,母亲看父亲的眼神便是这样。
  平静,平静中是无尽失望和决绝,掀不起丝毫波澜。
 
 
133、第百三十三章
  大雪纷纷,梅花凌寒,红粉相间,后园小院里主仆各有所忙,霍如晦和陶灼在屋里用饭,洪妈妈在耳房和其他人一起,上下一派温馨融洽。
  吴子裳进门时竟无人注意到,待她来至门口扬声唤母亲,屋里人再跑回床榻上装病已来不及。
  “阿裳来了哇……”陶灼有些尴尬坐在小饭桌前笑,手中筷放下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
  昔日打理内宅手段雷霆的人,此刻面对谎言可能被孩子揭穿时,反应只有羞赧和不知所措,可见陶灼对待自己孩子用的唯是一片真心。
  赵长源随后进屋来,脱下大氅挂门口,看见母亲好端端坐在小饭桌前,目光闪了闪,看破不说破,也不提她是前来看望母亲,淡淡道:“不知上午送过来的两只越雉,厨房给炖没?”
  “炖了炖了,”陶灼欣然,招手示意二人过来坐:“佐着阿胶枸杞红枣,炖足了时辰,汤鲜肉烂,你们也一起吃点。”
  说着在霍如晦帮助下分别给二人用小汤碗盛了吃,说不清陶灼是偏心还是故意,即便吴子裳说自己已在前头吃过饭,陶灼仍是给赵长源盛的汤多肉少,给吴子裳盛的肉多汤也多。
  吴子裳吃不完,趁桌前众人说话而不注意她时,悄摸摸暗戳戳把肉往赵长源碗里埋,赵长源即便饭量再小,最后也是把碗里所盛加上吴子裳所给吃个干净。
  不多时,待吴子裳和赵长源告退离开,陶灼忍不住叹息:“我这是生了个什么笨蛋,长那点脑子尽都拿去忧国忧民了,连简单的哄人开心都不会,难怪阿裳同她生气这样久。”
  霍如晦不敢随意评价,只是感同身受道:“策华宫集团接手曲王案,长源近半年来确实异常忙碌。”
  闻言陶灼要笑不笑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吓得霍如晦不敢再为赵长源辩解半个字。
  “你不了解渟奴,”片刻,陶灼解释道:“她犟得很,拿定的主意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劝不了,普天之下只有阿裳一个人能降得住她,若是阿裳生气,定是渟奴哪里做错,不是我不偏帮渟奴,而是只有和阿裳站在一边,才是真正在帮渟奴。”
  霍如晦若有所思,问道:“那这回是因为什么?”
  陶灼:“渟奴不惜命,阿裳要给她点教训。”
  顿了顿,见霍如晦仍是那副老实巴交沉得住气的样,陶灼瞥她,故意道:“不问问我昨个同赵侯都聊了些什么?”
  那些重要么?不重要,霍如晦微笑摇头,示意陶灼面前饭碗:“饭盛碗里后要吃干净,不可以总是剩几口。”
  “吃不下,”陶灼把碗推过来:“一口都吃不下了。”
  霍如晦拿她没办法,把陶灼剩下的几口饭往自己碗里倒,如同自小就是她帮陶灼解决剩饭,现在也是,即便老之将至,情随事迁而又修短随化,只要陶灼愿意,她霍如晦都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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