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不知道高远的具体计划,身经百战的明智警视长自然也能察觉到,弥漫在湖面上的那种味道。
死亡的味道。
明智的手在身侧握紧了。
那一瞬间,高远注意到从他指缝中滴落的鲜红的颜色。
是这样嘛……
疼痛确实是能刺激神经、保持一定清醒的方法。恐怕这人一路跑过来时,手里都握着什么刀片之类的东西。
——啧,用得着做到这样吗?
——在一切都是徒劳的情况下?
显然,明智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无力。那些人并不在意他的警告,或许还把他当成是高远的同谋者,此刻不过是在混淆视听。
他缺少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
“警察”的身份。
“樱庭!”明智转回头,向犹犹豫豫躲在树丛中不肯现身的人叫道,“报警!就说这里有命案!”
“可、可是……报假警的话……”
“那就用我的名字!”
吼完这句话,明智迅速地甩下外套,冲上冰雪覆盖的湖面。
——喂你不要乱来啊!
高远无奈地按住了太阳穴,一时不知该怎么阻止他才好。
因为时间有限,脚下这个死亡机关的设置非常简单。
——我可没打算……连你也……
一时的失措竟让向来胸有成竹的高远分了神,在那几个人马上就跑到面前时才反应过来。
不过也不是什么需要他操作的机关就是了。
就在由良间弯下腰去,打算捡起笔记本的时候,冰层发出了几声前所未有的响亮的断裂声。
高远敏捷地向后跳了几步,找到了自己早已作好的标记。
随着眼前大片大片的冰层塌陷,冲在最前头的由良间和山神根本来不及叫一声,就被吸入了冰窟。
故意落在最后的左近寺幸而躲过了一劫,而夕海则在冰缘滑了一下,半身跌入冰水之中。
“救……救我啊!……”
左近寺带着恶毒的笑容远远地绕过了她,从仍然结实的冰面上走过去。
走向仍然站在那里,似乎观望着情况的高远。
随后赶过来的明智只来得及抓住了夕海的手臂,奋力将她拖上坚固的冰层。
高远轻笑着摇了摇头。
刑警先生对女性的态度,始终更温和一些呢。
不过,算了。
只剩下……
高远转了半个身,与逼近的左近寺对视着。
“你这个小子,鬼主意倒是很多!”总是带给人欢笑的小丑现在咬牙切齿地说,满脸愤恨。
仿佛被剥夺了一切的是他。
也许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高远没有回答,也没有动,看起来像费尽心机却无法完全制服对手、所以变得失去主意的少年。
左近寺跨出一步,站到他面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笔记本没有了,那么你……”
身体骤然的失控令他咽下了后半句话。和刚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脚下的冰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裂开、塌陷,将两个人同时拖入了极寒的深渊。
从计划的一开始,高远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高远满意地微笑着,看到眼前左近寺的脸扭歪成狰狞的模样,马上又变成了惊惶失措。
幽蓝冰冷的湖水瞬间浸没了他们。
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攫住了高远的心脏,令他动弹不得,四肢都变得像冰块一样硬梆梆的。
但他还是用尽力气,抓住了试图划水的左近寺的脚踝。
——来吧,和我一起……下地狱……
他甚至还没有开始呛水,就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据悉,享誉全国的近宫魔术团在北海道巡演途中发生意外,多名成员入院,正在接受治疗中。
尽管这只是魔术团成员在闲暇出游时发生的偶然状况,身为团长的近宫玲子仍然认为自己对此事负有责任,因此宣布引咎辞职,并离开魔术舞台。(12月19日北海道讯)
明亮的光线充满了眼前的白色视野,由于视角受限,一时看不到什么标志场所的东西。
文字,景物,人,什么都没有。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耳边一直持续着恼人的嘶嘶声,密密的一片,像重重包裹起来的网。
高远在这种无边无际的沉闷中动了一下,想要抬起手来,撕开那张无形的网,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但手臂重得不听使唤,好像里面灌满了铅。
仅从目前的感受来判断,身在地狱的可能性很小。
地狱总不会这么明亮吧?
但是……
他头脑也昏昏沉沉的,一时捋不清思绪。但有一阵响动掺杂进了那种嘶嘶的背景声。
头顶上“叮咚”响了一下,然后有人说:“他醒了。”
高远突然觉得很生气,为什么到地狱里也躲不开明智这家伙呢?
这是你一个刑警该来的地方吗?……
但很快,一阵脚步声就响起来了。
似乎有光照进他眼睛里,他猛地眨了眨眼,本能地想要避开。
“……心率、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正常……”
高远渐渐地清醒过来,听到那种嘶嘶声停止了,有人摘下了他的氧气面罩。
“喂,你好……能听到我说话吗?”
视野中出现了一些人的脸,都是陌生人。
“当然。”高远心想,自己又不聋。
“很好。你的姓名是?”
“高远遥一。”
这都是些什么愚蠢的问题?
高远正在暗暗抱怨,冷不防有人扑到面前来,紧紧地抱住他,让他一时几乎喘不上气。
“遥一!遥一……”他的母亲,近宫玲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神情注视着他,眼角都泛红了,“太好了,你终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从来没有关心过你……”
高远一时间目瞪口呆,心里涌上来的不是感动,而是极度的不适应。
他这是、又穿越到什么不靠谱的平行世界了吗?
为什么那个女王一般矜持而威严的近宫老师,会突然一副母爱泛滥、好像在演八点档家庭剧的样子?
高远皱眉的样子终于被医生发现了,因而很和气地把她扶起来。
“不好意思,近宫女士,病人现在还需要静养,请不要让他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情绪波动……吗?
倒也谈不上。
从始至终,高远从没为近宫玲子是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感到过激动。
虽然,不得不承认,对于母亲承认自己还是有所期待的。
但也仅限于例行公事地告知一声那种程度。
“喂,遥一,你知道吗,我是你的母亲。”
那样也就够了。
至于“以后不忙的话就多见见面吧”则是可望而不可求的。
总的来说,高远想像中的相认是维持在一个相对理性的范围内的。这对于各自拥有独立空间的彼此都好。
而母子相拥抱头痛哭只能让他感到尴尬。
或许,自己就是这么冷血的人吧。
高远想着,目光落在正要离开病房的近宫玲子有些失落的背影上。
“近宫老师——”
被这么称呼的母亲身体僵硬了一下,但转过头时还是带上了笑容。
“啊、那个……我……”
“——请让我想一想,好吗?”高远盯着她的眼睛,搜寻出心底残留的所有温情。
“给我一点时间。”
“当、当然,好的!”近宫玲子迅速地点头,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
尽管脸上还带着些零乱的泪迹,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
“你说的对,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致谢好像时间设置有点问题,我头一回用这个功能,请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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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024
她不知道怎样当一个母亲。
医生在察看过高远的状况、并给出乐观的结论后,又说了几句诸如“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高远因而松了一口气。
又因为许多疑团还没能得到解答,默默地思考着。
“近宫老师、确实很担心你啊。”
那个熟悉的讨人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高远像见鬼一般转过头去,看到明智一副悠然的模样靠在窗边,应该是为了拗造型,连头都没回,似乎很专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什么呢!”明智转过身,脸上很明显带着坏心的笑容,“我也住在这里啊。”
说着就走到高远隔壁的病床边,面对着他坐下,还把腿叠了起来。
高远微微眯起眼,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着蓝色的病人服,而且,左臂从肩膀到手肘都缠上了绷带,固定在胸前,一边的袖子就只能搭在外面。
“你……”
应该没有落水才对。高远努力回忆着,想起他早在踏上湖面之前就脱掉了外套。
所以,说不定是主动跳下去试图救那些人来着。
怎么说呢,这个警察……
未免太有职业道德了一些。
“只是肩膀有点脱臼而已,现在也差不多好了。”明智不太经心地回答,目光里却有一种气人的味道,“比起某位溺水后心脏骤停的魔术师先生来说,算是十分幸运了。”
心脏骤停……吗?
也就是说,距离结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高远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近宫老师……她不知道怎样当一个母亲。”明智突然说,语气中肯,不像劝说,倒像在分析案情,“她甚至不知道母亲关心孩子、和老师关心弟子有什么不同。
“其实你应该也有相同的感受。
“只有把她当作‘老师’的时候,你才能自在一点。
“但这并不影响你们对彼此的在意。”
“你今天的话很多。”高远猛地打断道,因为体力不支,只得喘了口气,“没有别的事做了吗?发生了恶性|事件,刑警先生却只会赖在医院里谈伦理话题吗?
“还是说——”他绽开一个阴冷的笑容,“——出于某种无谓的同情,你开始包庇起杀人犯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高远可以懊恼地确定,那些人,他前世今生都想要送入地狱的人,应该都没有死。
既然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过,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杀人未遂”是和杀人同等严重的罪行。
按理说,眼前这个人,他没有理由去包庇任何人。
“哎呀,怎么回事!”明智一脸好笑地说,“我听到你在跟我探讨法律吗,高远?”
听出嘲讽意味的高远不为所动。
“警方或许会被蒙蔽,但你是知道真相的。这不是你的风格,明智警官。
“还有那些人……”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高远的目光蓦然闪了闪。
“那几个人,没有向警察提出控诉吗?”
这实在太不合乎情理。
明明知道是自己布局,要置他们于死地,却缄口不提。
除非……
“近宫魔术团的几名成员,除了樱庭,都因为湖面结冰突然破裂而落水了。不过因为及时获救,没有大碍,再加上纯属意外,他们觉得也没必要去追究什么——这是他们自己对警方表示的,警察当然也没理由再去追查什么。
“只不过近宫老师觉得身为团长却一时疏忽,才出了这样的事,因此退出了魔术团。”
“什么!”
高远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想用力坐起身来。但实际上他只是徒劳地动了一下,连枕头都没有离开。
自己还因为突然的呼吸不畅连连咳嗽起来。
这时才感受到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痛。
“喂喂!因为肺炎发了两天高烧的人,不要太勉强啊!”明智的遣辞依然刻薄,但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像是一种安抚。
“所以……很可笑吧?……”高远喘着气冷笑,自己也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
让近宫玲子、他的母亲,失去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吗?
很显然,母亲是为了自己,才用这种条件和那些人交换,以期息事宁人。
那些人还是得到了近宫魔术团。
彻头彻尾的……失败……
“是的。”明智毫不客气地说,一改方才的安慰态度,“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杀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高远沉默着转过脸去,与其说是厌倦了这种说教,不如说此刻根本无法承受明智那种逼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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