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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有期待地试图喊人，但也没想到郁枫真的没走。他还以为昨天郁枫那个避之不及恨不得划清界限的拒绝样子，送他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早上起来肯定是人去楼空。说不上来为什么，顾延林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似乎是为了打消他的自作多情，对方不咸不淡地看过来，声音也平淡，“醒了就起来吃饭吧。”转身走了。
顾延林也不管身上的衬衣皱巴巴，喝了酒没洗澡也臭烘烘的，身为顾总追求的一切精英模样和整洁一丝不苟都抛之脑后，他仿佛眼前只能看到对方，三步并作两步就跟着对方追出去。
郁枫倒有些莫名奇妙他的急切，但还是给他拉开了椅子，“做了粥，不嫌弃就喝点吧，我已经吃过了。”他揭开电饭煲给顾延林盛了一碗，后者便又闻到那股诱人的香味。正是这个熟悉的味道将他从光怪陆离的梦里拽了出来。
又是皮蛋瘦肉粥。
上次买的皮蛋还没有吃完，郁枫拉开冰箱看到的时候也一愣，才想到顾延林是根本不下厨的人。他好半天才抑制住自己的担忧，再三告诫自己对方是个成年人了，没有自己之前也过得很好，根本用不着自己操心。
鼻尖充盈着香味，顾延林望着热气发愣。
郁枫看他发愣，顿了顿，将勺子也递到他碗里。他以为对方是被自己伺候惯了，就算是分手了也没能习惯。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或许这也是他没能放下的习惯，顺手就做了。
而顾延林只是想到郁枫第一次在他这里留宿后的清晨。他系着粉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比他自己还清楚每个调味料放在哪里。顾延林低头要喝，郁枫就急着过来试图打掉他的手，“小心烫！”可那前一晚还在轻轻揉着他肚子的手当然没真的落下来，但那致命的其乐融融的温馨却真的让顾延林记忆犹新。
他原来记得那么清楚，每一个细节都不曾忘。
“我怎么会嫌弃。”顾延林回过神，先说了这么一句。
郁枫无言，这句话句式很像那天他们在电话里顾延林那句“我怎么会介意”。似乎分手后，像这种过去没怎么表达的暧昧的话语脱口而出，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
这回粥不烫，顾延林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有郁枫能做出来的味道。即使他们分手了，也从未改变的味道。他昨晚只顾喝酒，现在胃里空空，不由食指大动。
热气氤氲着，郁枫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吃完粥，拿过碗就要去洗，顾延林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来就好！”
掌心还没来得及感受对方的体温，郁枫就如避瘟疫般飞快抽回了手，“那你洗。”他让开了厨房的位置，走到了一边。
顾延林：“……”似乎昨天晚上那个似是而非的吻，也被对方这样躲过。
顾延林拧开水龙头还没开始冲，郁枫就走到玄关换鞋，他将生意场上的敏锐发挥到了极致，在水声里都听见郁枫换鞋的声音，立刻关了水龙头，“你去哪儿？”
对方有些莫名地望过来，顾延林也不等他回答，立刻擦了手就走过去，“你去哪儿？”他又问了一遍。
“我该走了，”郁枫平静地回答，“既然你已经没事了。”
顾延林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真找不到挽留对方的理由。
“可是……”他还是想说，却欲言又止。他一向不擅长表达自己稀薄的感情，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事。
可是我不想你走。他狠狠心，决定逼自己一把，说出自己渣男似的真心话。
但郁枫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对方只是转开了头，顾延林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年轻人板着脸的时候格外的不讨喜，声音也不讨喜起来，“我们已经分手了，这话我昨天晚上就已经说过。”
“你自己好好的，”郁枫没回头，半晌又道，“我走了。”
像是最后的道别，却又没说再见。
顾延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他没有理由追上去，更不知道自己内心这一刻的刺痛是为何。
分明这是他一手造成的事，可真当来临的时候，他又这样痛。
或许真的是习惯了吧，习惯对方的温柔，即使是分手也照顾自己的尽心尽力的温柔，即使心里难过也不肯说重话的温柔，最后还要祝自己好好的。
他是真的很喜欢过自己。
这样就够了吧？
这一刻，顾延林真的是这样想的。
第10章
骆宇在七月的夏夜才回来，他给顾延林带了伴手礼，顺便给郁枫也带了一份，约见后才得知他们分手的事。
他气得青筋直跳，“顾延林你是不是蠢？”他就出趟差这人也能搞砸，完全没把上次见面时说的话放在心上啊。
顾延林扒拉着意大利面，他拢共没吃几口，黏糊糊的酱料和面坨成一团，看着就没食欲，像极了他一团乱麻的心情。
“我哪里蠢？”他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了一句，语调闷闷，“我不过是及时止损……”学商科的时候老师讲过，沉没成本太高时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过是听从学到的知识罢了。
“止谁的损？你的还是郁枫的？”骆宇冷笑一声，“真止损了你还能跟我这emo？不是我说，上次我还叫你多回报回报，合着你这回报直接给人判死刑啊。”
“我哪emo了，就事论事好不好。”顾延林嘴硬回怼了一句，可任谁都看得出他眉宇间的愁绪。
自郁枫那天从他家里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人的消息了。
本来嘛，人家大学放暑假了，有自己的安排。在分手之后，这安排中当然没他的份。他们俩本来就差了那么多岁，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快三十，工作也隔得远，如果不是郁枫之前的主动维系，简直是走不到一起去的。顾延林唯一知道他们乐队偶尔还有演出，但对方临走时话已说得那么明白，他也不敢再去。二来他最近也很忙，公司来了个新项目，此时能挤出时间和骆宇吃饭已经不易。
白日里要忙工作，按理说没空胡想那些，可是他总在稍有的空闲中忍不住想，对方在做什么，还有没有伤心难过，会不会被他伤害得以后都不敢付出真心了，也想念对方做的饭，想念喝醉那晚对方宽阔的脊背，去小区楼下的早餐店喝皮蛋瘦肉粥时总觉得哪哪不对味，因为项目开展再有应酬时望着助理挡酒发愣。
被照顾的习惯总在悄然之间浮现，偶尔顾延林睡觉时看见床头柜上的热水袋，明明是夏夜里用不上的东西，他还是将它抱在怀里，手里毛茸茸的触感，不及那个晚上身旁人温热的呼吸。
陷入和对方相处的回忆里，顾延林才意识到他其实记得的事有那么多。
不爱就没有纠葛，离了你我又难过。
骆宇唤回他的思绪，叹了口气，“我现在才觉得，我当初觉得你缺根弦所以对感情无可无不可其实是错的。”
“哪里错？”顾延林不明所以。
“你说说你，说断就断，一点都没有考虑清楚，现在又来后悔。”
顾延林反驳，“我就是考虑清楚了才这样，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当然应该及时止损，不然这样下去更伤害他。”至于后悔，那是他没想过的事，但就算如此，苦果也只在他一个人身上，总好过对方受罪。
“你给不了？你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吗？你有问过他吗？你怎么知道你给不了，顾延林，我以前不知道你在感情上控制欲这么强，这么自以为是啊。”骆宇一针见血。
“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无可无不可，你挺能自顾自做决定的啊。”
顾延林无言以对。
过去两段恋爱他的确是被动的，被动的表白，被动的接受，被动的在一起又被动的分手，分手都是对方提出，因为他虽然尽了男友本分，但总是不够热情主动，常常的节日礼物，约会方案，要女生提醒了才恍然大悟去做。虽然也很照顾女朋友，也会在煲电话粥时有问有答，但总给女生一种不是发自内心的感觉。而女生似乎更加情感细腻，也更倾向于男生主动，也就更不满他的不作为。
相比和郁枫，虽然他也一直不主动，但年轻人的热烈总是将他包裹，如轻柔却细密的云，一直包容他所有的无所谓和偶尔的拒绝。所以郁枫是不同的，不只是性别不同，更是性格不同，这也是他们会在一起这么久的原因。
他或许一直控制欲很强，尤其是对自己。过去的恋爱中他不愿对方插手自己的生活，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郁枫渗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生活。
他刚开始排斥，最后却习惯，以至于离不开。
他们分手的导火索，他家庭的原因，可背后的事现在顾延林突然愿意告诉对方了。或许是因为分手了无所顾忌，又或许是因为分手后他终于看出，不管是再多的不幸和不孝的怨怼，郁枫都能全盘接受，然后给予他温柔的安抚。
明明是没有发生的事，但顾延林莫名笃定。
只是或许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对方或许不想再听。
数落够了，骆宇当然没忘记面前这控制欲爆表的傻缺才是自己的朋友，虽然替郁枫不平，但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也是好事吧，现在。”
骆宇敲了敲桌面，难得正经地说：“你现在应该搞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顾延林怔了怔，他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才下的分手决定，并不是看电影那天情绪积压到那时的心血来潮。他自认自己永远是那种要别人推动着走的淡漠，不认为自己有对对方付出过真心实意的喜欢。
“你一直说的是你不喜欢他，所以不想耽误他。但我感觉很有问题啊，顾延林，你如果不喜欢他才是真的不会跟他分手才对。”骆宇在顾延林疑惑的眼睛中点出问题。
他和顾延林朋友多年，简直比他自己还了解他。
“我同意跟他在一起肯定是有点喜欢的，但我真的没那么喜欢他，”顾延林仿佛在努力自证自己的决定没错，“我要是喜欢他能一点都不关注他的乐队么？他有演出时我都没怎么去看过。”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知道，原来郁枫对朋友们一直是出柜状态，还有那些被屏蔽的朋友圈……
他那么的不主动，虽然是性格使然，但何尝没有他没有那么喜欢的原因？如果是真的喜欢，那应该很期待和对方相处啊，又怎么会像他一样，恋爱半年了都没有主动提出约会过一次。
骆宇摇摇头，“我倒觉得未必如此。你想想，你不去看演出难道不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吗？你只是不想改变自己而已。就像你一直以来的无可无不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和你喜不喜欢他没关系。”
顾延林无言，但表情还是不忿，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他虽然恋爱经验很少，但也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样的。就像他公司前台的小姑娘，和男朋友打电话时总是笑起来甜蜜得腻人，那种才叫真心的喜欢吧，那种才是“非对方不可”的喜欢啊。而他们过去的恋爱关系，正常倒也正常，但顾延林知道缺了什么，郁枫于他而言不是那种非他不可的喜欢，或许是因为开始得太草率——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有类似感觉。
骆宇一眼看出他的想法，撇撇嘴，“你就是思想太狭窄了，喜欢有很多种，恋爱模式也各不相同。就像我和我老婆，也没像很多人一样天天腻在一起。”
“不是腻不腻的问题，而是……”顾延林有点语塞，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半晌才接道：“我就是觉得，我没给，也给不了他正常的回应。”
像一开始骆宇说的那样，给出爱的回报，那之后他明明试过，尝试主动，但却觉得别扭，回回得先考虑到这一点才做出行动。如果是这样，那也太累了。正常的恋爱，真的会是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的让步式的主动么？
骆宇看他半晌，没立刻说话。面前的顾延林抿着嘴唇，握着刀叉，却迟迟没落在已经坨掉的面条上一刻，他满腹愁容，惆怅又很失落，那种饱含愧意的眼神让骆宇忍不住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可是如果你不喜欢他，又怎会这么难过。”良久，骆宇说。
“如果你不喜欢他，你不会觉得有愧。忘了你前两任女友分手时你怎么跟我说的？都是人家甩的你吧，你可从没产生‘我对不起她所以我要离开她’的想法。
“你之前是无可无不可的，不是吗？为什么会觉得给不出回应就想及时止损呢？替他止损，难道不是一种心疼的方式？”骆宇感觉自己就像老大哥一样促膝长谈，抛出问题循循善诱，恨不得把顾延林长到三十岁还没长出的那根筋强硬地塞进他脑子里。
顾延林张了张嘴，有点怔愣，“可是这不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或者说是……良心么？”
骆宇呵笑一声，“你是正常人吗？你有良心么？你怎么对你前女友的？”
顾延林：“……”
他竟无言以对。
“最重要的是，离开他，你很难过不是么？”骆宇终于叹出那口气，“你俩之前话没说开，你从来不主动，他也迁就你，的确不是很正常。有时候陷入一种关系久了，容易被蒙蔽，这时候跳出这段关系来审视，或许是好事，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嘛。”
“不管郁枫怎么想，你首先应该搞明白，你到底喜不喜欢他。”骆宇耸了耸肩，“反正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你是喜欢他的。”
顾延林似懂非懂，一团乱麻如今只需要简化成这一个小目标，就显得轻松许多。他虽然没想好如何确认，但也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就听已经从语重心长的老大哥角色中跳脱出来恢复了损友模式的骆宇说，“由此可见爱情真是古老的难题，把咱们无所不能的顾总都给难住了啊。”
顾延林眼皮忍无可忍地跳了跳，“你收回这句话这顿饭就还是我付钱。”
骆宇果然大笑起来。
在骆宇的嬉笑声中顾延林终于放下了心，浑身松懈下来。
既然当务之急是要搞明白这个问题，那平日里不由自主的想念便可放任不管——顾延林想到对方望过来时含笑的眼睛，也长长地微笑起来。
——郁枫是不同的。
他蓦然想。
他的确从来没对前女友们愧疚过，也没想过要改变自己什么。只是在对方提出分手的时候，感到“这一天终于来了”见怪不怪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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