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加乐激动得拿不稳勺子,眼睛蓦然有些发烫。
葛丰笑眯眯地看着他,慈祥得像小时候邻居家老爷爷。
他抽走唐加乐手里的勺子:“好了好了,他刚刚能吃下点东西,得慢慢恢复。今天先这样,明天中午你再过来,好不好?”
唐加乐点头,帮着扶唐嘉阳平躺下来,想起楚庭说有个为唐嘉阳集魂的办法要同葛丰商量,忙请葛丰同他一块儿去找楚庭。
回到芳华里,把唐加乐带到小楼二层,楚庭没跟着进屋看望唐嘉阳。他没兴趣看他们兄友弟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到露台,在躺椅里坐着等。
秋意渐浓,又已经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
太阳光分外虚弱,早没几分温度,只有颜色无声无息地浓缩成亮眼的橙黄,慵懒地爬过半片露台,有气无力地罩住躺椅和躺椅上的人。
西风起,凉意像藤蔓顺着四肢攀爬上来。
好冷。
楚庭把手缩进大衣口袋里,将身子蜷了蜷。
他阖着眼小憩,累极了将要睡过去,又念着唐加乐一会要出来找他,暗暗提醒自己强打起一点精神。半睡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好多好多年前,也有过一个寒凉的秋天。
是有好多好多年。
大约有上千年那么长了。
那时他不似如今这样怕冷,深秋的天气裹了件单衣便能出门,即使那天已经很凉,没有阳光的地方张嘴就能呵出雾气。
秋收冬藏。
秋天果蔬丰收,动物肥美。
楚庭打算趁着还没开始下雪,出门找些食物,囤在家里。他不是个多勤快的人,囤够了食物,天气再冷些,不想出门就不必出门。
明明这一趟目标明确,他却什么食物也没猎到。
严格来说,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在半山腰捡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型纤长,骨骼细幼,穿了件比他自己厚重的月白色的棉袍,棉袍半边衣袍都被血染红了。
半山腰的缓坡上,少年靠着一棵银杏树,仰着雪白的小脸问楚庭:“你是人吗?”
彼时楚庭愣了一下。
在这人族与妖族互相残杀的世道里,他见过狡猾至极的妖,也见过居心叵测的人,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开门见山不遮不掩的问题。
难道他说什么,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就会信什么吗?
少年的真诚令人不忍辜负,楚庭不禁认真思考起他的这个问题来。
所以,他是人吗?
算吧。
反正妖族也不承认他是妖。
得到楚庭肯定答复后,少年才放心地探手从身后虚空处一捞,顷刻间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襁褓。
这么个伤得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竟然还是个修法的术士。
楚庭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颤巍巍地把襁褓递过来,有气无力对他说:“这孩子也是人,身上有伤,我还有事,请你带他去找大夫,救救他。”
楚庭没想着管闲事,却不自觉地接过那个襁褓。
那时襁褓已经凉透了。
里面的孩子浑身苍白得像一团雪,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睡着,细嫩的脖子上有个被獠牙刺破的血窟窿,血早就流光了。
很显然,已经没有救这个孩子的必要。
但楚庭贯来心软,对长相清秀好看的少年更是爱护。他没有直接告诉少年,那孩子已经没救了,甚至为了安抚他,还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问他:“那你呢?你也伤得不轻。”
少年好像是为了那个孩子强撑着一口气一般,把孩子交给楚庭后,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像是怕耽误楚庭救治孩子的时间,他连连摆手:“我没事,你快救他,先别管我。”
楚庭忍不住问:“这是你的孩子?”
少年摇头:“不是,他是我从一只野猪妖嘴里救下来的。”
楚庭记得,人族经常有一些他不大能理解的举动,比如,他们确实会对与自己的同类不计代价的好。
真正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一直觉得,一定程度上,他能活下来,也是应该归功于人族的这种不问出处的良善。
他抱着孩子蹲着少年身前观察他。
少年右肩上有两个对穿的血窟窿,其中一个窟窿眼里还挂着半截野猪的獠牙。
楚庭记得这山里是有一只野猪妖。野猪蠢笨,修了几百年也修不出人型,倒是把本体修成一只成年水牛一般大小,仗着身量巨大,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这只野猪妖虽然笨,但也没蠢到自投罗网地招惹到他头上来。
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事原则,楚庭暂时懒得管,由着这只庞然大物在山林里招摇。
这个少年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一来就撞上他这近月山附近为数不多的妖兽。
楚庭不知道这孩子流了多长时间的血,但他知道,把人留在这里,不出半个时辰,或者他自己流光血死了,或者血腥气吸引来林中妖兽把他撕碎了。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这么好看的少年,没能来得及长大,就太可惜了。
他想了想,朝少年伸手:“跟我走,我给你治伤。”
少年果断拒绝:“不用,我还要去救被野猪妖叼走的另一个孩子。”
“你受伤了,打不过它的。”
“总不能让它,逍遥法外。”
因为伤重,少年的眼光虚弱涣散,可此时眸光却倏尔明亮坚毅。
这世道已经乱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过法度,很久没有人提过情义,纵使楚庭自以为良善,也只想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护着他相识相熟的几个人。
他很久没见过这样明亮坚毅的眸光。
即使那只是个脆弱无比的人族少年。
他不忍心见他去送死,温声劝他:“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孩子大概已经被它吃掉了。你去了,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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