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忽然喊他的名字:“醒醒。”
姜醒停下来,白皙的脸贴屏幕很近,更显得皮肤光滑:“嗯?”
“你在实验室过得开心吗?” 他想起了之前姜醒在群里的诉苦。
姜醒认真想了一下,斟酌措辞,务必力求表达严谨:“最近开心的。”
那就是之前不开心。
裴律今晚不想当好人,明知故问:“为什么?”
姜醒觉得裴律可能真的是谈判桌上被欺负了要人哄,因为他清醒的时候不这样。
他就哄:“因为和你做了朋友。”
和裴律做朋友很开心,和裴律去超市很开心,和裴律去轧操场很开心,开心到有了裴律这个朋友,好像再没有其他人愿意当他的朋友,人生也不会有很大的缺憾。
“嗯。” 裴律应了一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的一声低笑,好像又没笑,让人分不清,这个男人就连醉了的时候都很克制。
“你把手机拿远一点。” 裴律不太习惯他顶着这么乖的表情离自己这么近,他觉得热。
“嗯?” 姜醒不解,“怎么了?”
裴律当然不能跟他说真实原因:“我看看你的睡衣。”
姜醒听话地将手机拿远,让他看:“我妈妈买的。”
姜醒颈脖纤细,皮肤白皙,漆黑软发乱糟糟覆在额前,裴律盯了一会儿,轻声问:“是维尼熊吗?”
姜醒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被窝里的温度在升高,扯了被子一把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双眼,很自然地问:“啊?”
“我不认识啊。”
“嗯,” 裴律从善如流,“你不认识。”
“你只认识天线宝宝。”
“雨好大。” 姜醒看了他一眼,直接转移话题,他希望裴律识相一点配合自己。
裴律能当姜醒朋友当然是很识相的:“怕不怕?”
雨比刚才下得凶猛了一些,硕大的水珠砸到窗户上,长势繁茂的花叶东倒西歪,偶尔响起惊雷。
外面大雨滔天,他们絮絮低语。
姜醒为扳回穿维尼熊睡衣那一局,很淡定道:“还好。”
裴律:“今晚降温,盖好被子。”
两人道了晚安便挂了电话,姜醒却彻底睡不着了。
他现在感到焦灼,被一股无名的、对裴律的责任感和保护欲驱使着爬起来,换衣服,拿上伞,背上书包冲进绵密雨幕中,前往实验楼去尝试睡前被那位留日女同学激发的假设命题。
他想快一点,快一点出成果。
姜醒庆幸自己拿了外套, 裴律没有骗他,夜里真的降了温,他一个人穿梭过空旷寂静的校园,没有月光,路灯熄灭,很黑,沙沙风雨声里只有池塘里不睡的蛙躲在睡莲叶下传出钝钝沉沉的咕叫,还有雨滴落在硕大叶片上的坠声。
一朵花瓣飘到脖子上姜醒吓了一跳,他突然想起入学时听到关于 “保研路” 的传说。
貌美的女学生在这条路边的丛林受到性侵,学校为息事宁人承诺给予保研资格,但后来学生还是自杀了,从此这里被戏谑为 “保研路”。
姜醒不知道这个学校的师生们是怀着如何的心情称呼这条路的名字的,看他们平时的脱口而出好像与称呼 “勤学路”、“致知路” 无异,心里会不会也有一点不忍与悲悯。
彼时姜醒还觉得故事过于离谱荒诞,怎么会发生这么无耻阴暗的事情,许是大家茶余饭后以讹传讹。
可在进入实验室见识到方旭叶逸这些无耻之徒的下作后,又觉得传闻兴许是真的,这个令人不可理解的世界就是会发生这些不公、阴暗、令人发指、冤屈无处可申的破事。
只不过它还没落到你头上,你不知道。
现实永远比传闻更恶俗不堪。
实验室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深夜漆黑的教学楼还是令人发寒,空无一人,寂寂幽响。
姜醒加快脚步抵达实验室,“咔哒” 一声,他在被一朵花瓣惊吓到之后又再一次被吓到。
里面居然也出来一个人,他提了一口气瞪圆眼睛看着四十分钟前在电话里他亲口道了晚安的裴律。
裴律在过道上堵住他,身上已经换下视频里那套妥帖的西装,穿得很休闲,两道杠长裤衬得腿长,白色棉质 T 恤让人看上去很柔和,姜醒看不出隐在昏暗光线里的 logo,但他觉得这样简单干净的裴律比刚刚视频里那个西装革履的裴律更好看,更有神采。
他在门外探头靠近一点,对方应该是简单洗过澡,气息冷冽清爽,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只有发鬓和耳后根还有细小水珠。
裴律也有点惊讶,不过语气里没有责备,也不计较姜醒骗他说要睡了的事情,只是问:“怎么这个点还过来?”
姜醒反手把门关上,声音细细的:“睡不着。”
裴律皱了下眉:“失眠?” 电话里姜醒也没说啊。
姜醒看着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是。”
“本来是真的准备睡下了,但是在网上和别人交流之后,又有了点新的想法。”
“不试一试我睡不着。”
解释的神情很认真,透露出潜意识里,他非常希望裴律不要因为这个误会他说 “睡了” 是因为不想继续聊天而随口诌来的敷衍。
“我想把实验快点做完。”
姜醒坦诚起来是很直白的,表情自信:“这个实验对项目成果很有用,对你也很有用。”
所以我想快点做完。
于是裴律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大胆地、肆无忌惮地打量、审视他细微的表情,声音是低的:“那你这么晚过来究竟是因为想马上试试还是因为对我真的很有用。”
是因为那个留日女生提供的新灵感还是因为裴律。
姜醒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尝试是为了实验成果,实验成果是为了裴律。
终极目的指向裴律。
但姜醒是个很严谨的人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不会断下言论,只把心理历程直接抛出,客观如实描述:“我看到这个新方法的时候是在你打电话之前,有点兴奋,想来试试,但下雨了,又有点晚,还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要出来,然后你就打电话过来了,挂了之后我是真的睡不着了,就直接爬起来。”
逻辑线条很清晰。
新的灵感很令人动心,但会让姜醒犹豫,只有裴律说自己不是很顺利的电话会让姜醒下定决心,果决出门。
裴律看起来是对答案满意的,微微偏了身,给他让路,看起来甚至是一个有点像欢迎的姿势。
姜醒问:“你呢?喝了酒不需要休息吗?” 他一直觉得裴律休息不足,虽然精神不错但是全日无休,一天掰作四十八小时用。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力在推他,不可松懈半分。
“晚上有个跨国视频会议。” 今天的谈判合作不顺利,国内的交易不公开透明,核心技术和写锁定价格机制要给人际交情和灰色收入让步,这让裴律看不惯,下定决心另辟蹊径,找之前在加州实验室有过合作的国外同学商谈。
有求于人,就要迁就对方的时差,视频约在午夜三点半。
姜醒听完觉得他很辛苦,但没说出口,只是说:“我的实验也要搞好几个小时。”
意思是我可以陪你。
裴律微不可察地勾了嘴角,拿毛巾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姜醒弯腰把来时卷起来的裤脚放下,倾身时勾出一条细软柔韧的身体曲线,纤细脚踝挂着水珠,在灯光下晃眼。
裴律的笑敛起,淡淡别开视线。
第32章 隐秘而珍贵的雨
作者有话说:醒:啊眼镜给搞坏了,这……
偌大实验室静谧,两人专注投入到自己的任务中,各干各的。
裴律又泡了那种被他们圈内誉为熬夜神器的咖啡,香气浓郁,他给姜醒也泡了一杯。
姜醒突然说:“好伴侣。”
裴律惊愕:“什么?”
姜醒忽然从身后亮出一罐糖奶调剂,指指他的杯子:“我有你这个咖啡的咖啡伴侣。”
包装硕大三个字 “好伴侣” 就是它的原名。
“……” 裴律的心又安然回归原位。
下半夜,姜醒率先收工,蹑手蹑脚从裴律的独立办公室门外探头,裴律放下文件:“做完了?”
“嗯,数据统计等明天再做。” 他眼睛酸涩,头脑也不甚清醒,抬手就想去揉。
裴律制止:“别揉眼睛。” 姜醒用力眨了眨眼,挤出一些泪水,有些无语地抱怨:“我眼镜坏了。”
“怎么弄的?” 裴律非常珍惜在被合约条文挤占完全的深夜里挤出的这些零碎分秒,去听姜醒亲近又认真地跟他抱怨这些零零散散的琐碎。
“燃点到了,我很激动,去拿试剂,就把它挥到地上了。”
“那幅眼镜很好戴,” 虽然他平时不会一直戴着,但是舒适度很高,姜醒颇为惋惜,“它很轻,也有点贵。”
裴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那我们再去重新配一副一样的。” 裴律知道他不喜欢用新东西,最好什么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姜醒摇摇头:“我不记得那家店了,是杨夕找的。” 以前他戴黑框眼镜,杨夕说浪费这张脸,刚好他度数长了需要配换,杨夕便自告奋勇,为他挑了这款银丝边框的纯钛眼镜,姜醒觉得很轻,就同意了。
裴律觉得这位同乡名字在姜醒口中出现的频率未免过高,衣食住行,不说面面俱到,但也还是过高了。
于是他沉默了几秒,保证:“那我再帮你找一副,找到你满意。”
姜醒心里那点惋惜又消散了,问他:“你还没做完吗?
“嗯,还要等对方报价过来。”
姜醒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掏出一本爱伦坡的悬疑小说。
裴律自认为是还算专注的人,但现在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姜醒应该是来的时候经过了西苑那片花坛,那里的栀子开得很野很疯,姜醒的头发和衣领也沾了一些。
整个人都气息很轻,像一盏不太明亮但光线很暖的灯,让裴律这间办公室不再空旷死寂。
姜醒察觉到了:“你看我干什么?”
裴律反应很快,盯着他手上的红笔:“你看小说也做笔记?” 是在画好词好句吗?
“我要把疑点都列出来,推完线索,再看结局。” 姜醒颇为骄傲,“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方法,很过瘾,而且可以锻炼逻辑推理能力和想象力。”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比作者设置出更反转惊艳的局。当然,过后反思,很有可能是他的盲目自信。
裴律沉吟,点头称赞:“很厉害。” 又看了许久,姜醒合上书,很轻扯了下裴律衣袖,裴律从报表中抬起头。姜醒煞介其事地把自己定好的间隔闹铃亮给他看:“该做眼保健操了。”
“……?”
姜醒颇具养生意识,语气很像高中教导主任:“长时间久坐或导致肩周炎颈椎病干眼症,你跟我到走廊跳望一下远处。”
“…… 好的。”
他们走到长廊上,雨已经彻底停了,空气清冽,夏夜黑暗中仿佛涌起口大的绿浪,风过涛声起伏,花木草叶被夏日丰沛浓稠的雨水浸湿,姿容舒展开阔,天边云端甚至漏了点月光。
裴律觉得这场雨很特别,很珍贵,是他跟姜醒度过的第一场雨,清凉的、隐秘的,不算浪漫美妙但带着些许温柔的一场雨。
他认真地跟着姜醒做眼保健操,没有敷衍。
做完第四小节之后,姜醒又让他跟着自己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你的身体都没有问题吗?” 这不符合常理,“我之前做实验和写作业,肩颈会痛。” 像被针刺一样。
裴律在国外有健身的习惯,说:“暂时还好。”
姜醒不放心地叮嘱:“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
“…… 好的。”
姜醒指着一棵靠他们很近的树说:“你看,有只小鸟立在那儿。”
裴律轻轻笑了。
姜醒疑惑,问他笑什么。
裴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他只是时常被姜醒的一些看似不合年龄的纯稚与简单弄得心情愉悦。
他说:“嗯,有只小鸟。”
姜醒嗔他一眼,打了个哈欠,裴律说:“困了吗?你先回去吧。”
姜醒说不走,要等他。
裴律想让他走,又不想让他走,最后说:“那你去我的休息间休息一下。”
很简单的个休息室,在隔壁,不大不小。
姜醒同意了,裴律刷卡开门,给他调好室温,姜醒靠床里面躺下,给他留了很充足的位置:“如果待会儿你回来看到我占了这边,就直接把我推回来。” 他知晓裴律的绅士与体贴,补充:“我没有起床气。”
裴律说好,看他闭上眼睛才出去。
第二天姜醒是被 * 场上 “咚咚咚” 的篮球声吵醒的,裴律睡在他旁边,不知昨晚是几点回来的。
此刻还在沉睡,呼吸平缓,眉目漆黑,鼻梁挺直,嘴唇薄而干燥,手臂和姜醒的碰着,脚也是,两人相触的那一层皮肤温度很高。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裴律这时候像个小孩子,不像大人,很无害,非常令人心软。
所以他不打算吵醒对方,蹑手蹑脚下床。
但是有人在他穿好鞋子准备离开时很轻地圈了一下他手腕。
裴律醒了,眼神迷蒙,不像清醒时那样无懈可击,姜醒又新奇地看了几秒他的脸,说:“还很早,你再休息一会儿。”
裴律可能还没有彻底醒过来,所以不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看姜醒,手也没放开,这个角度,显得他睫毛很长,漆黑。
姜醒觉得很好玩,也觉得对方可能没听懂他说的话,所以半蹲下来,趴在床边撑着半边脸说:“我去买白菜馅饼回来,你起床就可以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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