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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花(近代现代)——云雨无凭

时间:2019-10-22 16:31:34  作者:云雨无凭
  床中央阖着眼的陈岳敏,在继续他不知尽头的睡梦,脸庞再削瘦了一些,透着种泛灰的白色;他的活着,全要依靠西医的吊针了。
  陈盘糯还像从前那样恭敬地站,他背像是佝偻了几分,全没了曾经时候从心里来的挺拔,他没说什么,就出去,并且合上了门。
  凌莉润穿着莲藕色翻领的大衣,戴一顶窄沿儿的圆帽,她在床边儿椅子里坐下来,一时间说不了什么,因此像观赏什么没生命的物件儿般,看着陈岳敏的脸。
  床头西式的矮柜上头,一张在框里的、俩人结婚时候的相片儿,那上头,凌莉润脸上还存留几分少女独有的圆,陈岳敏穿了西服领结,胳膊揽着凌莉润的肩膀。
  凌莉润伸手,帮床上人整理身上的冬被,她坐稳了,也没张口,可似乎,能够用眼睛说些什么难懂的东西。
  饺子在碗里头,是野菌牛肉馅儿,白胖咸鲜流淌着白色的热气,像是天上掉了几块儿无情的云在这儿;乡下的天上也有云,在一整片广阔的蓝色里,仿佛准备好了为谁遮羞。
  十五岁被晒得烫红的少女脸庞,耳朵边儿上垂着长辫子,眼前一整片儿黄色的麦子,正在风里响着,像有手在揉一张粗糙的厚纸。
  少女抓着人家那只戴金表的手,一下一下,随着心跳,把人家衬衣的袖子卷高了。
  凌莉润在这房里头没待多久,她进来时潇洒,临走也潇洒,她拿着粉红色牛皮的手包,冲陈盘糯点了点下巴;外头雪还在下呢,她得从五湖园出去,回陈公馆了。
  “我就不陪着了,你叫个丫头仆人过来看着,你得歇歇,今儿除夕,”凌莉润再看了陈盘糯一眼,她再说,“我妈从山里回来了,我得好好儿陪着。”
  透红的灯笼,成排挂在五湖园各处,路上是透亮的,甚至像是个日光绚烂的、夏日的白天;可雪在越来越大地飘了,一半儿到空中就化;凌莉润走出很远,忽然,她很快地回头,又看一次承载着陈岳敏的这座院子。
  盛星没喝酒,因此没醉。
  他睡得很早了,全然没有守岁的兴致,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身边儿是已经沉睡的、幼小的渐宽;俩人各自像风里乱飘难落的雨,以及一块儿被活水滋养的、小小的一块儿顽石。
  李渐宽在睡觉时候非得抱着秦妈给新做的、装满谷子的老虎枕头,他倔强不听劝,那枕头太重太瓷实,盛星两只手才拎得动。
  因此睡到一半儿胳膊酸了,又爬起来嚷嚷;他睡得双颊舵红,,忽然,一手抚着盛星的脸蛋,问他:“什么时候见到妈妈、姐姐、爸爸?”
  “这你得乖乖等着,烟光去远处了,得很久才回。”
  “我……想哭了。”
  李渐宽话音未落的时候,忽然就啜泣着,肩膀也耸起来,他在盛星怀里缩着,温水一样的眼泪流了满床单。
  外头传来烟花亮炮的声儿,接着愈来愈多了,更愈来愈密集;像忽然入了夏,因此要听雨里入耳的雷暴;盛星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睁开,他对李渐宽说:“我去关灯了,咱们这回真得好好睡觉了。”
  灯灭下去的一瞬间,盛星忽然深吸一口冷气,他在妄想江菱月趁着旧年,能回来。
  初一大早儿,来了个贵客,她穿着深红色苏绸旗袍,外头一件儿墨蓝颜色的大衣,涂了红嘴唇,比门两边儿春联更红;后头跟着的是拎礼品的仆人们,共三个,带的是大盒儿的点心以及南方来的果子,还有法国红酒,以及放在绒布盒子里的、一根带宝石的漂亮项链儿。
  盛星刚起了,他正在柜子前头,给渐宽取要穿的衣裳,忽然秦妈匆匆忙忙来了,还能听着郑三在院儿里叫:“凌老板……”
  雪刚停了,窗外头有,蛮横的、落满雪的树枝,盛星看着凌莉润站在院儿中间,和郑三寒暄什么。
  “您来了。”盛星穿着白色大褂儿,他的头发新剪了,前头参差利落,看着,像个不满十八的学生。
  凌莉润总这样一幅稳重而有把握的样子,她的谋略和言语让人眼馋,长得漂亮又高,在落了叶子也落了雪的树下站着,就是一幅画儿。
  她轻轻抬着下巴,说:“过年好,角儿。”
  是高傲的,可也是平庸的,因此她不过分收敛着情绪,话说完了,就“噗嗤”笑出声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来,进屋吧。”
  盛星心里头是不太好的,他倒不是真的乐意给凌莉润记仇,可凌莉润在盼着他和江菱月分开;凌莉润的关切似乎逾距般,要成为管教了。
  于是又说:“这下儿我走了,你的生意还行不行?柯钊那儿——”
  “怎么说都是不一样的,你这一走,生意是五湖园的生意,我不能随意信任谁,所以什么都难……是我起了私心没错,说那些不是因为柯钊反悔,而是想让你别等那个人,”凌莉润在椅子上慢悠悠说话,也不笑,她沉默一会儿,又说,“你应该有真正的爱人。”
  郑三端点心和茶来了,还有早上吃的粥、鲜肉包子和甜酱黄瓜,还有鸡汤煮的细面条儿;盛星待没仆人在了,才应答她,问:“他怎么不算?”
  “要寻找爱情是好的,可江念微是什么样?哪儿都容得下他,哪儿都能纠缠,不说我了,你自个儿怎么放心?他真是会笼络人心,去外头五年,一回来就住进你家里来了。”
  “他从容、聪明、胆大包天……我是不放心过,可现在放心了,要是他这次回来了,能不能继续过下去不重要,看他没死我就高兴。”
  凌莉润转过脸去,忽然,她看着了另一边儿柜子上相框里的照片儿;人们站在五湖园大门的前头,有陈岳敏和陈盘糯,也有江菱月。
  盛星仍旧冷冰冰一张脸,他得把早饭吃了,凌莉润在尝秦妈蒸的鲜肉包子,她慢悠悠喝一口粥,抿着殷红的嘴巴,说:“的确没死。”
  盛星手上汤匙里是粳米小米的稀粥,他忽然抬起头来,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了,黑眼仁儿重新发光,可眼下仍旧是很重的乌青。
  “我能让他回来,也请你帮我个忙,”凌莉润忽然深吸一口气,她吃完了一个包子,往盛星近处凑,说,“我相信你们是相爱的。”
  盛星看着凌莉润的眼睛,他察觉到了一种忽然翻滚着的、满载绝望落魄的仇恨,他没后退,在听她说完。
  她说:“杀了陈岳敏。”
 
 
第四十七章 遥看峨眉月
  盛星不解凌莉润面儿上的绝情,他看着她,察觉一切都比自己想象得悲惨凄凉;凌莉润的眼里,是种丝毫不含温度的深沉,她不是个只懂享乐的太太了,她有许多许多,难以言说的故事。
  脚下很厚的雪被上,留着几串行人弯曲的脚印,凌莉润竟然不明白到底是不是与盛星真正疏远了,她带给他的好处,竟有时候成了要求和要挟他的资本。
  “留步吧,就到这儿,如果事成了,我会把你的人救出来——”年轻女人吸一下被寒风吹红的鼻子,她又说,“但我没瞒着你多久,我也是,昨儿才查到他在哪儿被关着,有条件不是因为苛求,而是我的人去也算冒险……至于除掉他,能不能是你帮我一个忙?”
  盛星穿着件水蓝色绸子的斗篷,他忽然说:“我不会杀人。”
  仆人带着凌莉润的皮包,在前头走着,只剩下凌莉润和盛星凑一块儿,凌莉润看着他薄眼皮上睫毛扇动,看他在积雪天儿里一张冷冰冰也稚嫩的脸,忽然,无法再劝说了,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伴着嘴里的水汽吐出,说:“我下不去手,昨儿夜里去看他,忽然就想起来很多事儿,我想回到那时候,我不想做现在的我了,我什么都没有。”
  风吹拂在脸上,盛星瞧见凌莉润眼眶染上红色;她仍旧高贵、沉稳、漂亮,她在期盼一场无心开始的救赎,她矛盾,随即,又转过脸来,说:“可他那时候,背叛得太潇洒了……我很恨他,他心里从来没有过凌莉润,他心里只有陈太太,也不止陈太太。”
  “你想成为凌莉润,有爱情的你自己,而不是别人的财产或者……附庸。”说完了,盛星站在了原地,他看着凌莉润的脸,不明白如何再界定与她的关系;可盛星知道,他与凌莉润难以相互信任了。
  这大约是一辈子交流的尾声,盛星只想救江菱月,于是暂且软弱圆滑几分。
  他所钦佩的凌莉润,是个难懂的人。
  盛星独自在巷子里,看着满目纯白的积雪,他转身要回去了,安静走着,可心里那样难耐焦灼;他仰起头看着灰白色堆满了云朵的天,察觉那如同自己现在的生活,种种阻碍纠缠,解不开。
  时间像钻进房里乱溜的细风,眨眼跑了很远;真正的春天在几十天后来了,杏儿花打苞,墙边儿上砖缝里嫩绿的草,疯长起来了。
  天空亦像是全新的,变得清透蔚蓝,大朵的云彩在那上头挂着,像成片的船帆在水里;盛星牵着李渐宽,站在长了星点嫩芽的槐树下头。
  秦妈在厨屋门前,正捡着笸箩里新采的荠菜,她的背在一个冬季以后更佝偻了,眼睛越发混沌脏污,像春季里出了泥的两根短虫子。
  她说着:“吃不吃饺子啊……吃不吃饺子?”
  “渐宽乐意吃,是不是渐宽?”盛星觉得李渐宽大了,可今儿,他竟还笑着抱他起来,他搂着小孩儿的身子,转了个圈儿,亲他的脸颊,说,“您包了,和渐宽、郑三你们吃,我夜里得出去,别人请了酒。”
  “什么酒啊,你自个儿走?”秦妈将笸箩在怀里捧着,她抬起了布满沟壑的、衰老的脸庞,问着。
  盛星仍旧在逗着孩子玩儿呢,他笑着,说:“听戏的一个老板请酒,去聊聊坐坐,有车来接。”
  秦妈的影子,亦是那样佝偻,郑三在院子那头儿,修着盛星一双坏掉的皮鞋,他的锉刀在嘴上咬着,识趣地不讲话。
  忽然,大门从外头开了,盛星抬起头,预备责怪郑三不锁门的粗心,他的呼吸,却在这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里,变得微弱,甚至快停滞。
  头顶树梢在盛星脸上透着斑驳的影子,灼热的阳光,让人有些晃神了;似乎一切都慢了下去,盛星盯着来人的脸看,再往他澄澈坚毅又带笑的眼睛里看。
  渐宽细咩咩的小孩儿嗓子,轻说了声:“江叔叔……”
  “叮——”一声,郑三嘴上的锉刀掉下去,戳在了坚硬的砖地上,又跳开,终究倒下。
  秦妈很缓慢地思索着,她脸上没什么显眼的表情,她或许,还没想起这是谁,
  盛星醒了。
  在他脸上的,是夕阳艳红色的光,它像从玻璃窗外流淌进来的、浓郁的酒;盛星一时间难以自控地流泪,他趴着,把脸放在松软的棉花枕头里。
  捧着太疼的一颗心,哭个够。
  柯钊洋房前,仍旧有兵,并且,插着在微风里轻抖的旗子。
  仆人们忙成一团了,夕阳里抱着儿子的惠立春,穿着腰身纤细的一条浅灰色裙子,她的箱子好几个大的,全被装在汽车上,柯钊也来了,他穿一身崭新的戎装,配皮靴和白手套儿,身后有人帮忙拿着大衣。
  路边儿三叶杨发芽了,挺拔的一排,抖动枝梢;柯钊接过了穿着老样式小衫的儿子,他生涩地抱他,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宝物,他去吻他的脸蛋,终于喊了他的大名:“文腾。”
  惠立春精巧漂亮的脸,正轻仰着,她看着柯钊,然后难以自制地红了眼睛,思虑一会儿,说:“我也跟你去罢,我是你的妻子。”
  “又要打仗了,等我闲下去,在南边儿安家,就让人来接你们。”他似是不悲壮不难舍的,他那样骄傲一个将领,自然没想过战斗里很坏的结局,他不爱惠立春,因此也不会哭。
  身后几辆惠家来接二小姐的汽车,而另一边儿,是插了军旗的、柯钊的车,以及边儿上等待着的,配着枪的兵。
  柯钊和惠立春,这一对总在陌路的夫妻,要真正分离了,他们自然有不舍,只是各自的不同;文腾成长得愈发俊俏,像父亲,也像母亲。
  浓郁的晚霞在天边儿上,重叠起几十种不同的颜色,像蜂蜜或者糖浆,也像血,像酒,像胡乱泼洒的墨。
  奶妈抱着柯文腾去车里了。
  “外头比不上家里,一切都要当心。”惠立春露出了个能安抚人心的笑,她吸着鼻子,用手背去沾脸颊上温热的泪;她的眼里,是种真正包含诚挚的关切。
  柯钊去拉她纤细柔软的手,他忽然那样动容,因此有些无措地低头,在惠立春颊上烙一个很轻的吻。
  他说:“感谢这辈子的认识。”
  无论几时,柯钊面前的惠立春总在怀抱失落,可更显然的是不舍,她忽然凑上去了,紧紧抱着柯钊的脖子,她的泪,像一场忽如其来的海潮,汹涌到难以自制;甚至,惠立春的身体在颤抖了,她下巴搁在柯钊肩膀上,哽咽着说不完话。
  “我期待我们再见面,我希望亲口……把一句话告诉你……”
  “现在就告诉。”柯钊手抚着惠立春肩上的头发,说。
  惠立春像是小孩儿得了糖,她纯净,却卑微,像是什么都拥有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拥有;柯钊的手是暖的,惠立春在梦里般,飘飘然了,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
  远处夕阳,要被夜幕吞食了,正一点点淡化,而后溶进天顶静态的黑色里,那边儿,挂着细细一弯月亮,以及几颗亮而且干净的星星。
  柯钊抱着惠立春,他在跋涉前,休憩般,阖住了眼睛。
  盛星在梳头的时候读报,他无心思搭理师傅的话头儿,因此半天才应答一句:“桥那边儿有新街了,人是挺多。”
  “陈岳敏前天夜里,死了,您知不知道?”师傅是个高瘦老头儿,手上活儿利索,嘴上也不闲着,他看着镜子里盛星抹了红的、斜飞入神的眼睛,忽然就问起这个。
  消息在报上是有的,一连登了两天,可盛星没怎么敢瞧,他冷着张脸含混过去,刻意软绵绵,说:“咱也就听别人说了。”
  盛星也压抑与自己的淡然,他直视着镜里头自个儿涂红抹粉的脸庞,瞧额头上圆润乌黑的片子,忽然,像察觉到了什么狰狞的幻象;他狠狠地咬着牙,再呼气,露出一个动情漂亮的笑来。
  师傅还说着:“被不知道什么人下了毒,说是在打针的药里头,现在陈太太成了凌老板,五湖园大变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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