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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花(近代现代)——云雨无凭

时间:2019-10-22 16:31:34  作者:云雨无凭
  盛星皱了皱鼻子,别扭地,点头。
  他长得多清高俊俏,可笑起来偏偏是柔和的,能把人暖化,这下儿,终于把嘴角弯起来了,说:“我要去屋里了,你让开。”
  “先等等,”江菱月不但不动摇,而且拦得更起劲了,他往前头凑,也低着头,说,“聊聊天儿,你好好跟我说说,生气是怎么回事儿?”
  盛星抬起脸来,睁着明亮的眼,反问:“你不知道?你明明知道他的想法,偏偏还打情骂俏的,你是不是真要跳火坑啊——”
  “你真厉害,打情骂俏都敢这么用了……”江菱月无奈,又觉得逗,他看着盛星西装上头的扣子,视线再往上移动,落入眼里的,是张有万种风情的脸庞,他青葱又不幼嫩,有着青年的挺拔,可丝毫不马虎粗糙,一瞪眼,像星星的河流在淌。
  “当然,你干什么跟我无关,”盛星又淡淡说,“可那——”
  “那什么?”
  “那——那……”
  盛星被江菱月顽劣的表情逗得着急,因此更加慌张,什么都想说却又不敢说,他抿着嘴,又丧气,俩人互相看着,一个用玩笑的姿态服软,另一个紧张到牙关打颤。
  真的没救了!
  江菱月脑子一热,伸手就去揽盛星的肩膀,眼前头,是走廊那一头进来的、淡薄的光线。
  外头,忽然一阵响板的声儿,像是木珠子在落,像心跳。
  “别说了,不用解释了,就这样吧。”江菱月抱住他,带着强迫意味,俩人戒有些僵硬无措,因此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大白天里做什么坏事儿。
  盛星红着脸颊喘气,将眼睛闭上了,他手顺着江菱月的脊背往上,这才,草草搂住他。
  盛星不敢说话。
  江菱月气息在抖,他说:“用不着说了,用不着了是吧?”
  胡琴的鸣音,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带着凄凉意味,却在此时显得热烈缠绵了,盛星终究还是挣脱出来了,他揩了揩脸,看着江菱月,说:“我还忙,我走了。”
  “你小心跟踪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别拦我了。”
  做贼结束,回屋里之后,盛星瘫坐在椅子里心脏乱蹦,他喝了两大口茶,又把脸埋到桌上去了。
  闹得清又迷迷糊糊,不知道江菱月是在用什么样儿的心态,抱他。
  可是一会儿,江菱月又来了,拿了一网兜的亮黄色枇杷,他问:“是从福建运来的,你是不是喜欢吃这种果子?”
  盛星讶异,问:“我有什么好巴结的?”
  “不是,”江菱月进来了,又把门掩住,他笑着说,“我姑姑给我拿来的,我觉得好吃,就给你拿来了。”
  江菱月是那样机敏睿智的人,他总能将什么难过的事儿淡然过去,对一切有把握,可这回不一样了,盛星头一回觉得他看着真傻。
  不由心酸,又笑出声来,说:“我本身能打电话给王老板,想吃什么他的伙计就能送过来……你自己都不够吃。”
  “我不吃,”江菱月说着话,就剥开一个果子,肉是饱满的,问起来清新甘甜,他抬手,就把圆鼓鼓的果肉塞进盛星嘴里,说,“你咬啊,一整个儿怎么嚼?”
  盛星紧张地咬下一口来,差点呛到喉咙,他咀嚼几下,咽了,说:“好吃。”
  江菱月将剩下半个剔了核,也塞进盛星嘴巴里去。
  目光缠绵又晃晃悠悠,俩人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对站着,剥枇杷吃,梳头的来了,盛星还说:“您吃枇杷吧。”
  折枝也来了,带着一脸油彩胭脂,管盛星要点心吃,他只嚷着肚子饿,又接了盛星递的枇杷,于是笑嘻嘻,说:“江先生给你拿的吧。”
  “你又知道了……”盛星坐在镜子前头,懒得瞧他。
  江菱月早出去了,屋里就剩下盛星、轮子和梳头的,折枝蹲下来,手扒着妆台,悄声说:“你俩人不会……”
  “不会什么?”事实上盛星猜不着折枝问的是哪个什么,可他自己倒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因此双颊烫热起来了。
  折枝趴到他耳朵边上去,低声说了句话,然后,笑得直不起腰。
  盛星伸手推他,慌张地斥责:“你开什么脏腔呢!点心都塞不在你的嘴。”
  嘴上的确是不饶人的,可忽然,那么一丝得意和庆幸盘旋在脑子里头,又不舍驱赶,盛星垂下眼帘,偷着笑了出来。
 
 
第十四章 杏青乔新居
  到了四月,杏花儿凋败,枝丫上生出了豆大的果子,江菱月经过再一条巷子,他终于跟着房主,来到了新的家里。
  是个小院儿,不宽敞也不气派,里头三户人家,是独门的两层楼,一条黑色挂铃儿的小狗从脚边窜出去了,邻居家小孩儿,飞快地上去,抱着它往里头走。
  女人穿着旗袍,麦色皮肤尖下巴,推开了门,用亮嗓子喊:“渐宽,别乱跑,该吃中午饭了。”
  “大妈,来新邻居了?”女人与房主寒暄。
  房主老太太走累了,哼哧着喘气儿,说:“是,房子这位先生已经买了,今儿给他钥匙,我顺便儿把几样东西带回家去。”
  江菱月第二回 来这儿,可还是头一次看见院儿里的别人,他和女人相视,客套地颔首微笑。
  房主开了门,就把钥匙塞给江菱月,屋里挺宽敞,一个人住当然是足够的,江菱月上楼了,隐约听着院子里有个姑娘的声音,喊:“妈,我下学了……”
  从二楼的窗户看,院外头的大杏树翠绿,在路中央直立着,老太太拿完东西就走了,挺着肥胖的身子出了院门。
  江菱月预备打扫一下,然后烧水泡茶来喝,他没什么可以搬来的家具,因此少了挺多的麻烦,身上行李仍旧是只旧箱子,皮革夹缝中,甚至还沾落着盛星家仓房里的灰,一些时日过去,唯一改变的是江菱月从此回不了老家了。
  他终于破碎了最后一丝执念,把家里的旧房子卖掉,偏僻地方,因此有个合适的价格,就爽快地出了手。
  木楼梯用黑色油漆,看着严肃又古朴,江菱月攥着抹布,从楼上往下擦着,他想通通风,于是把楼下的门打开了,这下子,正瞧见了追赶着出门来抱孩子的姑娘。
  她眉眼清淡,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整张脸灵巧又圆润,此时牵着弟弟,她有些怒了,斥责:“李渐宽,你是不是得好好吃饭?别气妈妈成不成……”
  李太太也出了家门,她端着碗面条儿,用哄骗的语气,说:“渐宽来吃面,妈喂你吃,别玩儿了。”
  女孩子皱起眉,埋怨:“您老是惯着他。”
  “烟光,你这么小的时候,妈也是惯着你的。”
  李烟光手叉腰,无奈的叹气,说:“才这么点儿大,什么时候能让妈省省心呢?”
  小姑娘体态端正匀称,因此穿蓝黑色的学生服,像是风里一株兰花儿,她透过们,往江菱月家里头瞧,然后,被妈妈叫回屋里去了。
  隔壁的门,在“吱吱呀呀”的声音里关起来,于是江菱月再次抬起眼睛,他往外头走,到门口台阶儿上,把几根废旧的木柴收起来了。
  厨房有些暗,煤油炉子上的铜壶里头,开水咕嘟咕嘟冒泡儿,都是些半旧的物件儿了,杯子是白瓷的,有的沿儿上掉了釉子。
  江菱月从箱子里拿了茶叶,这还是前些天从城南回家的时候,盛星让轮子给他送去的,俩人又好了,在戏楼里头碰见便说几句话,可似乎又没好,总觉得隔着什么易碎的东西,渴望凿破它,又惧怕它消亡。
  心意的确是真的,内容是一种甜蜜的、危险的、极致的情感,江菱月明白那是什么。
  中午饭下面条儿吃,隔壁家里,不知怎的大声争辩起来起来,因为二楼窗户都开着,江菱月听得一清二楚。
  李太太在临路的屋里,说:“你那朋友,不缺吃少穿,人又才成年,和我们姑娘差不了几岁,我觉得还蛮不错……”
  应答她的,是个男人声音,他压低喉咙,说:“不行,他们脾气不和。”
  江菱月瞬间有些恍惚,他认为男人的声音在哪儿听过,可又久远,因此记不起来。
  他拎起青花瓷壶,把水倒进杯子里去,然后,举着杯子站在窗户边儿上,望外头多云的天,看巷子里偶尔过路的人。
  邻居家,男人又说起话,语气十分急躁:“烟光是个骄傲的人,盛星也是,这种人都得有个大度的哄着,他俩到一块儿,非打架不可……”
  风刮来,是暖的,可江菱月的脸颊瞬间冰凉下去,他皱了皱鼻子,喉咙像是被什么灼烧,急得有话讲不出来。
  “可是你女儿就是喜欢他,我有什么办法!”女人嗓子原本亮,她丢下这样一句,接下去是微小的脚步声,安静下去了,没人说话了。
  茶水还微烫,江菱月屏住气,一口闷下去了,他一时间忘了烫水不宜饮的知识,有些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丢下杯子,急匆匆要地下楼。
  可得先换件儿衣服,于是又从箱子里拿衬衫,并且洗把手……等什么都收拾好了,江菱月忽然地静默,他站在卧室的柜子边儿上,极其沮丧。
  邻居家闺女又回学堂了,走之前在院儿里说:“渐宽快回去吧,姐姐晚上再回来跟你玩儿,别惹妈妈生气。”
  无迹可寻的憎恨,在瞬间冲昏江菱月头脑,他开了窗儿,盯着那姑娘的背影瞧。
  似乎,当一个敌人或是凶徒,
  知道江菱月晚上来,秦妈一大早就在那儿宰鱼,这时候,太阳已经朝最西边儿偏去,天多云,于是眼前头不算明亮,盛星从房里出来了,抻着腰,说:“怎么不叫我啊,起得晚了。”
  午觉的睡意未散,盛星睁开潮湿微肿的眼睛,他要朝正屋走。
  秦妈站在院儿里择菜,说:“您躺着呗,今儿没什么事儿,鱼啊、羊头肉、牛肝、酱肘子……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吃行了。”
  “轮子,”盛星打着哈欠,说,“我要换衣裳,你去外边儿买包儿贵的香烟,记着,要贵的,便宜的甭拿给我。”
  “知道,您放心吧。”轮子连忙应答着,说话的功夫,跑远了。
  盛星觉得,天上染了那样一点儿金边的云,像是玉石,他心情好,便瞧什么都是好的;江菱月,拎着一盒子点心来了。
  从轻柔的风里来了。
  “是扬州人在城北开的新铺子,我顺路就买了,赤豆方糕,外边儿是桂花。”
  盛星拉他进来,接过了盒子,那是淡黄色的纸盒,上头印着蓝黑相间的章儿,他小心地问:“好吃么?”
  “特好吃,我尝过了。”
  “让他们也尝尝吧。”盛星眉眼带笑,低下头把盒子上的麻绳子扣儿解开。
  里头是粉红色的米糕,一股米和豆的味儿冲进鼻子里,闻着就挺香,盛星咬了一口,又软又劲道……
  “像是在吃云彩。”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于是瞎说。
  江菱月视线往下移,思索着,又再次抬眼看盛星,深情又倔强地,说:“想吃了就跟我说,我有房子了,门外头街上就能买着。”
  “买房子了……”盛星重复他的话。
  “我得安家啊……其实原本没有安家的打算,也不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可现在,觉得有个家在这边儿,还挺好的。”
  江菱月坐下来了,他瞧着盛星因为咀嚼方糕而鼓起的腮。
  “你是不是责怪我?”盛星忽然,撇着嘴角,含混不清地询问。
  江菱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要说忘记,那完全是撒谎,那天心酸着闹不清状况,被赶出门。
  心里头是非常不痛快。
  可他哪能记恨到现在?甚至,一开始也没恨过,人的心太复杂多变,可蓄积的情爱,是潺潺温水,或是醇香甘甜的花雕。
  一百口饮不尽,呛在肺眼儿里,脸颊鼻尖儿上尽是,热、潮湿、缠绵、酸楚、甜腻……
  “没有责怪,没有,”江菱月忽然心软地站了起来,他握着了盛星的手腕,也不管那几秒僵硬的挣扎,轻着声音解释,“真的。”
  “我脾气太差。”
  “没有。”
  “总之是我不对,我喊你来了,不能不给你面子,我不够格做你的……”盛星忽然慌张起来,抿着嘴巴,将口水咽下去,唇齿之间轻飘飘冒出一个词儿,“朋友。”
  他都不敢瞧江菱月了,脸埋得很低,那只被攥着腕子的手放松了,认命般随意蜷缩。
  “看吧,你又在多想了,”江菱月笑出声,他把盛星的手腕松开,嘱咐,“让轮子他们尝尝吧,你爱吃的话,明天再买些,带到园子里去。”
  盛星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直视江菱月,他说:“我倒想起来了,一直想给孩子们买冬天的鞋,可师傅不能答应,今年我想好了,怎么着都得把鞋送过去。”
  江菱月往他近处走,忽然说:“我那时候也没新鞋穿,记得吗?”
  他嘴上回忆往事,可说话的语气低沉,带着那么些蛊惑的意味,走近了,因为天暗下去,因此脸颊不清楚了……
  只有眼睛是明亮干净的,是顽皮的、成熟的、坚韧的、青春的。
  盛星屏着气回答:“记得。”
  “你别老这么——”江菱月无奈地说,“你笑一笑啊,今儿怎么了?那些事儿,我原本就没放在心上。”
  “不是因为这个。”
  “先生,”是轮子回来了,及时又不及时,他进房里来,把兜里整盒的香烟拿出来,放在了桌上,说,“就这个,可贵了。”
  “你吃口这个吧,江先生带来的。”盛星扯着江菱月的袖子,说完话就往外头走,他匆忙地拆开了烟盒儿,抽出一根来,塞在江菱月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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