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应该是回到家中了。关于夏炎的住处,令玉衍也不太清楚,全无概念,只记得卧室的大致模样。这一次夏炎是径直走入了另一个房间……然后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令玉衍呼出一口气,虽然身为手机不需要呼吸,但是闷在口袋里总有一种窒息的错觉。他被放在了架子上,透过前后摄像头可以看清,和他躺在一起的是剃须刀和各类洗护用品,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牌子。也许是因为游戏不方便使用现实中的品牌。
远处传来下雨的动静,哗啦啦淅沥沥。
空气湿漉漉的,就连摄像头也蒙上一层细密水珠。
什么情况?
不久,一个小麦色肌肉紧实的胸膛忽然撞入视野。
令玉衍怔忪了片刻。
来人是夏炎。
男人浑身淋湿,发梢往下滴水,从修长的脖颈流入线条分明的后背和胸前,不知道在架子上翻找什么,表情很认真。
令玉衍本不打算继续瞧他的裸身,但手机没有闭眼的功能,只能目不转睛与对方赤/裸的上身面对面,倒是因为他不可掩饰的小小兴奋,手机机身越来越烫,好像随时着火烧起来了。
这时,一双漆黑的眼睛倏然转向他的方向。
形状狭且窄,垂下眸子时内双的眼褶痕迹很长,让人联想起狐狸这样的野兽。夏炎是黑发,耳骨钉也是黑色的,符合他动物似的气质。
夏炎发现手机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明明暗暗地闪烁着,好像夜店光线。
受到他的注目之后,手机回归待机模式,一片昏暗。
他不得不停下手中寻找沐浴露的动作,迟疑须臾,抹了把脸上的水,围上浴巾离开浴室。
手机被他攥在手中,烧得像要着火了。
回到卧室,夏炎打开手机管家,后台程序仅有“恋爱百分百”……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的手机好像故障了。”
“啊,要换一个吗?”助理听夏炎这样说,飞快道,“我到梨子店买一个手机吧,下午给你送过去。”
“好,我挂了。”
令玉衍再次躲在手机里啃咬手指。
夏炎,非常抱歉,又让你破费了。
作为一只新机,他不太懂如何操作在心情波动的时候不让屏幕闪烁和卡顿,如果有培训就好了。
如此私下碎碎念了须臾,令玉衍还是心怀愧疚,决定下一次在游戏里见到夏炎时,一定要请他吃饭以表歉意……
唔!
USB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摩擦和电流感……
这是……数据线?
令玉衍的思维顿时十分模糊,被数据线接口充盈身体的他,脑海中猝然弹出数个方框,被夏炎以指尖温柔轻巧地抹去。
由于数据线的存在,令玉衍得以窥见电脑屏幕的内容。
绿皮草地和白云的基础桌面背景,零散的几个图标,以及数据备份的提示。
夏炎在传输备份数据……
什么数据?
令玉衍被持续的电流弄得又麻又痒,手机屏幕忍不住又跳了迪斯科。
好像泡在泳池里被通电。
夏炎观察着桌面上平放的手机,在摄像头录不到的地方慢慢四下打量,但手机不再失常,反而是屏幕日渐暗下去,化作待机模式陷入沉眠。
-数据备份成功。
电脑弹出一个新提示。
夏炎径直点开了电脑上一个全息端游。
这年头端游不是很流行了,各个服务器都显示“空闲”而非“火爆”,玩家比从前少了很多,渐渐变成了职业比赛观众比玩家更多的模式。
夏炎刚一上线,就有好友和他打招呼:“你好久没上来了。”
“嗯,工作忙。”
“做任务吗?”
他发过去一个组队邀请,在主城接了个新的主线任务。
令玉衍的视线被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吸引,第一视角的画面天花乱坠,角色上蹿下跳,从摄像头的角度看得愈发头晕,不过好歹他把这个网游的名字记住了,《FOUND》,又是个名不见传的游戏。
夏炎打了一盘就下线了,坐在椅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令玉衍被电了快一个小时,只觉得自己快煮熟了,浮在泳池里随波漂流。
好在很快有人破门而入,结束了这份诡异寂静:“炎哥,手机买好了。这个旧的要拿去修理吗?”
令玉衍只觉身上一重,突然承载了两个人的沉重目光。
夏炎思虑片刻,说:“不用了。”
“好吧,唔,在打游戏么?”助理小周看见屏幕上断开链接的《FOUND》,“不会是在游戏里找灵感吧?”
“算是吧。”
“啊,那也不错啊。”小周说,“我先走啦,有事就叫我。”
门轻轻合上了。
屋子里沉寂了几分钟,待到屋外的汽车声远去,夏炎换上长风衣、遮掩的墨镜和口罩帽子,摆弄了须臾新手机之后,就这么蹁跹而去了。
小周在楼下撞到了夏炎,奇怪道:“这是去哪?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买点东西。”
“噢?”小周竖起耳朵,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核心八卦,“买什么我不能帮你买的?”
夏炎:“我也不知道。”又问:“现在的高中生都喜欢什么,除了游戏呢?”
小周瞠目结舌,在心中暗道:“夏炎的地下恋人竟是高中小孩?天哪,真是紧跟时事,上星期柳视帝才被爆出来与高中女孩约炮让对方打胎的丑闻……千万记得买避孕套啊!”
☆、送你头盖骨
一时间助理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社会新闻。
他忍不住惊诧道:“你千万不要做这种事啊。”
“哪种事?”
“三年起步啊炎哥!”
“嗯?”
“啊,难道你是打算送亲戚家小孩礼物?……”
“不是,走开。”
“喂喂喂,你不会是蒙骗我吧?”
夏炎折返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了。天气冷了不少,暖气开得很足,指尖碰到手机的时候,有几乎是皮肤的温度。
令玉衍已经睡着了。
他体质虚,容易犯困,独自一人且不是念书时间的空闲如果想要打起精神,必须采用借助外力才行。所以他也没能准确收音,耳闻主人返家的动静。
针孔摄像头安装起来也不困难。
令玉衍无知无觉的这半个钟头,夏炎在卧室装好了两个,确认开启状态以后,他把两个手机拿了起来,以数据线重新连接电脑。
令玉衍像醒了一样,屏幕亮了起来。
他没有见到夏炎。
好像睡了很久?
【游戏里外时间流速不同,不必担心,玩一天也只是一首歌的时间】
什么歌?
【五月天的《恋爱ing》】
哦。
夏炎还没回家?
【他来了。】
在哪?
令玉衍等了许久,什么也没等到。倒是身体酥酥麻麻,数据线与微弱电流仍与他缠绵悱恻不肯分离。
这得被电到什么时候……
【其实你可以下线了】
怎么?
【毕竟你不务正业】
比如……?
【台词】
【你不按剧本来,后患无穷】
什么后果说来听听?
【惩罚……】
两个汉字漂浮在空中久久不散,好像某种抹不去的警告。
“今天打算出门吗?”
今天是周末。
早餐是阿姨拿手的小葱荷包蛋,大杯温牛奶。
继父在早餐桌上问询他的行踪,一如既往。
令玉衍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正在阅读早报:北非的小国闹出丑闻,图片是一位黑人女子的面孔;某某明星主演电影口碑票房大卖,喜极而泣。
“你要到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地铁很方便。”
“哪有开车便捷?”
令玉衍睫毛一动也不动,自顾自盯着早报。
继父无奈叹息:“行吧,早去早回,务必注意安全。”
他这才抬起脸,泛起笑意:“知道了。”
[你的恋人即将出行]
夏炎也发现了。令玉衍坐在玄关穿鞋,他今天褪去校服,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衣和深色牛仔裤,很普通的款式,合身的衬衣勾勒出腰背的瘦削线条,镜头甚至故意拉近了不少,用了好几个慢镜头彰显他的美貌。
夏炎饶有兴致,虽然是对出行这一事件的兴趣:“他这是去哪?”
[是否使用资料卡?(10w晋江币)]
是。
[已使用]
[资料已传输]
他打开游戏信箱,只有几行字和一份电子地图。
[目的地:头骨博物馆(位于B区流火)]
[地图]
B区距离令玉衍所处的9区颇为遥远,通过电子地图计算的地铁行程约为一个半钟。至于流火这一地方,夏炎有所耳闻。
这是帝都的一块老城区,约莫是游戏也把现实地名用进去了。
流火,这一汉词摘录于七月流火。
火星西行,天气转凉,尽管心知这才是流火的真实含义,但令玉衍不可避免望字生意,身周仿佛烧起七月夏日的炙烤,心生汗流浃背的紧迫感觉。
路过上次出车祸的红绿灯时,他停留了很久。街道上的血迹早已消失不见,闭上眼睛时,只有他仍能听见那瞬间车子碾压骨头的轻微脆响,像一个螃蟹壳被轻轻踩碎。
“好讨厌啊。”他喃喃道。
夏炎倚在靠枕上,也跟着默念了这四个字。
这样的不快情绪似乎转瞬即逝,令玉衍很快又恢复正常了,乘坐地铁抵达流火区的头骨博物馆,路上遇见同学,还说笑了几句。
至于头骨博物馆——展馆内各种动物的头骨陈列于黯淡光线之中。马匹,熊,猫,鲸鱼,大象……夏炎甚至看到了几尊人类的脑袋,男女儿童各异,从古至今,模样可怖。
令玉衍于畸形头骨区流连了十分钟有余,津津有味地打量那些大张着嘴巴的骸骨,走前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原来他喜欢这个啊。
夏炎在群里分享了感想:“京畿哪儿有头骨博物馆?”
陈姐:“什么?”
助理:“头骨?”
夏炎:“我百度过帝都以前也有一个,但是已经闭馆很多年了。”
陈姐:“你去吸头骨写歌吗。”
夏炎:“嗯。”
陈姐:“不要被记者拍到,小心一些。”
助理:“唔,好像没有吧,就京畿那个私人博物馆,好多年前被投诉关掉了。”
“很可惜。”夏炎失望极了。
那么,哪里能弄得到头骨呢。
系统页面适时地跳出了一个购买页面——
[是否使用一张礼物卡?(晋江币50w)]
今夜的晚餐很丰盛。
大虾,花椰菜,蒸鱼,莲藕炖猪骨汤。都不是令玉衍的口味。
桌布被继父换成了鲜艳的样式,餐厅也被擦拭整理得焕然一新,继父忙上忙下端菜上桌不亦乐乎。
令玉衍心生厌烦,却不能直说。
他转向长桌另一端的母亲:“妈妈这次回来多久?”
“一个星期,”她说,“我不确定。”
“生意还好吗?”
“比去年差了些,”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右手臂上还裹着层层绑带,人也消瘦了一些。
令玉衍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
母亲眉头一皱:“司机怎么撞到你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也要怪我?”令玉衍反问。
继父适时地说:“我就说每天接送玉衍上学吧,他却不愿意,这孩子太独立了……”
“没有必要。”令玉衍拒绝他。
母亲不可置否:“别管他,随他去吧。”
难得的一家三人宴席,仍然和从前一样食难下咽。继父热切的眼神时而停留在母亲脸上,时而在她低头时指向他,欲说还休。
不可避免,他反刍起那个恶心的梦,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沉着脸先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离开饭厅之前,他仍旧听见继父的声音:“玉衍长大了……”
令玉衍将后背抵在卧室门上,低下头摆弄手机,眼里一片阴郁。
“死亡百分百”游戏。
初始页面是一片漆黑,稍微调节亮度,又能在黑底上发现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拒绝剧情等于死”。
“无法退出”。
“务必小心”。
“务必小心”。
“务必小心”。
“务必小心”。
……
他摁灭了手机,若有所思了须臾。
车祸……倒计时……夏炎……求生游戏……
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融在一起了?
或者他被车撞进了游戏里?
想不明白。
令玉衍又坐到了桌前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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