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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云间(近代现代)——八口小锅

时间:2019-10-07 13:58:25  作者:八口小锅
  一路上陈云旗只顾拉着三三埋头走,他也冻得够呛,两条大长腿迈开一步顶三三两步。
  三三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回过神来,先是陈云旗突然替他出头做出惊人之举,后来又对哑巴妈坦然说出他这么做是为自己——不是因为他正直善良眼里揉不得沙,也不是因为他为人师表理应如此——他说的是为了他三三,没有别的解释。
  他来不及仔细体会,此刻只觉得自己被陈云旗带着小跑,就快要飞起来了,他气喘得急,连话都来不及跟陈云旗说。
  回到三三家,盛晓燕已经睡了,三三妈在昏暗的油灯下正缝补着衣服,听见陈云旗和三三推门进来,抬头一瞧,陈老师满脸的不高兴,三三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身上穿的还是陈云旗的羽绒服,又朝他们身后看了半天也没见三三爸的人影,于是停下手里的活,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俩。
  陈云旗先开了口,把先前发生的事大致说给了三三妈听,三三在他说话的功夫,进屋找了件旧棉衣换上,把羽绒服还给陈云旗,示意他赶紧穿上别着凉。
  三三妈听完了来龙去脉,陈云旗以为她好歹会安慰一下儿子,又或者批评两句自己丈夫的不是,可三三妈只是沉默,半天才说了一句:“他们胡闹的,不要当真。三三你别跟你爸爸顶撞。”
  这时三三爸回来了,他还醉着,但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也清醒了大半,进门见陈云旗还在,心里十分不悦,便从他身边走过时冷着脸故意不看他,坐到火塘边靠着墙抽烟。
  刚才陈云旗跑了,自己为了面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平息了那几人的怒火。赔了半天不是不说,这气他都找不到地方撒。他搞不懂这陈老师发的哪门子邪火,这些事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喝完酒说过的没/屁/眼/子的话海了去了,他都没在意,陈云旗一个外人较什么劲?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我敬你是个文化人,让你天天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这挑了一屁股屎还得我给擦腚,没道理!
  陈云旗见三三妈也是个没主见的,只会维护自己男人。他知道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不会有什么说法。本身也是玩笑话,三三爸也不至于真的早早就把女儿嫁了,每月资助的钱交了学费还有余呢,既成全了孩子又占了便宜的事何乐而不为,陈云旗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两人这会儿都不待见他。他便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三来不及看他,他已经跨出门去了,三三犹豫着要不要去追,他爸爸把手套用力往墙角一甩,对他怒道:“还不睡?明早不起来干活了?”
  陈云旗回到学校,才想起今天没打热水回来,他不想再回三三家,便接了盆冷水草草洗了脸刷了牙,钻进了冰冷的被窝。
  油尽灯熄,陈云旗睡不着。
  回想起今晚的事,陈云旗觉得有些懊恼,冲动和愤怒劲儿过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年轻气盛了些,他那么做,多少有些不给三三爸面子——毕竟自己是他带去的。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三三,实际可能给三三带来了麻烦。他想如果再来一次,那种情况下自己能不能用更恰当的方式去面对呢?不是隐忍,也不是暴跳如雷,而是更温和妥帖的方式?
  今晚的他太不冷静了,他陈云旗几时这样不理智过?
  思绪纷乱,他翻来覆去如同一张烙饼,一会儿担心三三挨他爸爸的训,一会儿又在想象着,下次再遇到今晚那几人,是不是当做无事发生过,还是会大打出手?如果他们继续出言不逊,自己是先动手呢还是先动手呢?
  唉,明天还是先跟三三爸道个歉吧,希望他别对三三撒气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云旗终于有了一丝困意,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刚要睡着,他听见了几下轻轻的叩门声。
  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在做梦,正欲不做理会,继续专心入睡,那叩门声再次响起,他心里一惊,顿时清醒了过来,仔细听了片刻,确定那声音是自现实中来,并不是幻听。
  三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陈云旗头皮有些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恐怖电影镜头又开始强行在脑中上演。
  也不知道来人是不是真心想找人,门敲得那样轻,遇到睡的沉的,根本听不见。陈云旗醒着,四周如此寂静,也都辨别了好半天。
  也不知道来的是不是人。
  陈云旗心里打着鼓,突然特别地想念唐俞韬和李辉,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在哪个网吧里逍遥快活呢,早知道就该跟着去,也不会有今晚的事,更不会遇到半夜鬼敲门——自己可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
  总不会是因为偷藏了三三的衣服吧!
  他刚想大着胆子问门外是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屋门传进来,带着试探的语气:
  “小旗哥,你睡了吗…”
  这声音是…三三?!
  陈云旗从床上猛地坐起,抓过手电筒打开,跳下床鞋也没顾上穿,赤着脚跑到门口没做片刻迟疑,一把打开了门。
  午夜的寒风灌进屋,陈云旗一哆嗦,同时看清了只穿着单衣的三三,正提着一只暖瓶站在门口。
  三三原本打算回去了。他抱着试试的心态跑来敲了几下门,屋里果然没回应,陈云旗肯定早就睡着了,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正要转身走,门突然开了,陈云旗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疲惫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陈云旗还醒着,突然见到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手里的暖瓶往陈云旗怀里一送,结结巴巴地说:“小旗哥…你,你忘了打热水…”
  陈云旗“噗”一声笑了,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松弛下来。没等他伸手去接暖瓶,三三发现他没穿鞋,急得推着他进屋,嘴里念叨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穿鞋呢,要生病的!”
  关上门把寒风挡在门外,陈云旗坐回床上,盘着腿看三三放下暖瓶,先是给灯座里添了灯油,然后找出洋火点着,屋里渐渐明亮起来。
  陈云旗拿起床尾搭着的外衣递给三三:“穿上,你也知道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跑出来就不怕生病了?”
  三三不好意思地穿上外衣,陈云旗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在门口站了半天,刚穿上外衣还没暖过来,三三的脸颊都冻麻了,双手冰凉,陈云旗拉过被子从背后裹住三三,顺手在怀里用力搂了他一下,很快松开了。他正了正神色问:“怎么这么晚来?就是为了送热水?”
  三三缩在被子里不吭声。
  陈云旗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见他这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心里又气又好笑,于是故意又说:“我去别人家洗漱过了,没别的事你快回去睡吧。”
  三三这才动了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扑闪着望陈云旗,陈云旗直视着他,等得都有点绷不住了,才见他咬着下嘴唇半天憋出一个“哦”。
  “你… …”
  陈云旗叹气:“你在哑巴家的那股狠劲儿哪去了?”
  陈云旗把挡住三三脸的被子拨开了些,勾起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无奈地说:“我哪也没去,逗你呢,晚上用凉水洗的。我知道你惦记我,没事了,都过去了。明天我再去跟你爸爸聊聊,把话说开,今晚他也在气头上,我就先走了。”
  三三听了如释重负,垂着头说:“我以为你生气了,怕你以后都不来找我…们了。”
  “不会的,放心吧。”陈云旗隔着被子拍了拍三三后背,安抚着他说。
  “晚上我走了以后,你爸没跟你发脾气吧?唉,这事儿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陈云旗看着别处自顾自地絮叨着。
  “小旗哥,谢谢你了,谢谢...”三三眼眶微红,映着灯光的瞳孔被眼泪包裹着,泪水几欲坠落。
  陈云旗突然被打断,他转过头,张着嘴有些诧异地看着三三。
  三三像是努力憋着,声音都有些颤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替我说话,这么帮我,你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更勇敢一点,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将来我想离开这里,想让爸妈和妹妹生活地更好。想报答你。”
  傻三三,我明明还什么都没为他做啊。
  “好。”
  陈云旗心里有很多话,可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伸手揽住三三的肩膀,再次把三三搂在怀里。这一次他没有很快就放开,就这么搂着一团被子和人静静坐着。
  怀里的少年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颈窝,不知是在抽泣,还是冷地发抖。陈云旗忍不住用了点力气把人搂得更紧了,过了很久,三三身体停止了颤动,呼吸也平缓起来,像是睡着了。
  陈云旗手臂酸痛,他侧脸查看三三,下巴抵在了他头顶,从他的角度看,三三阖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湿润,细碎的发丝蹭得陈云旗下巴发痒。他在黑暗中闻着三三头发的气味,很突然想抽支烟,最终却还是没动,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手把被子又裹了裹紧。
  直到油灯再次熄灭,窗外听见了公鸡打鸣,三三惊醒时,外面已经不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微光把窗帘布上画的竹子照得清晰。
  三三迅速坐直身体,发觉自己竟然就这样靠着陈老师睡了半宿,转过头对上陈云旗熬得有些血丝的双眼,正边揉着手臂边意味深长地微笑看着自己。
  三三不好意思极了,十分局促地小声说:“对不起小旗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那个...我...”
  “没关系,心情好些了吗?天快亮了,快回去吧,回头你爸妈发现你不见了该奇怪了。”陈云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
  三三是夜里偷偷溜出来的,原本打算来安慰一下陈云旗,没想到最后变成了陈云旗安慰他不说,还害得陈云旗一夜没睡。想到这三三有些自责,夜里的心潮澎湃和情不自禁都已经随着短暂的休眠平息下来,此时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他趁着天色还暗着,赶紧回了家。他就那么斜着身子靠着睡了半天,躺回床上才感觉脖子有些僵了。
  也没心思继续睡了,到家没多久天已大亮,三三像往常一样爬起来干活。可无论做什么,陈云旗那双充血的眼睛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惹得他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盛晓燕全然不知发生过什么,一大早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不情不愿地剥苞谷准备喂马,一边挨着妈妈唠唠叨叨的数落,一边调皮地偷偷用苞谷粒砸哥哥。
  三三爸一觉起来酒也醒了,没再提昨晚的事。
  陈云旗没来吃早饭。
  三三今天要去另一户人家帮忙翻瓦,临走前偷偷嘱咐盛晓燕在他们出门后给陈云旗送吃的过去。
  唐俞韬万万没想到,他才出门两天的功夫,陈老师就在村子出名了。
  周一一大早,在教育局领了下个月的教师补助,他跟李辉就大包小包地背着采购的物品往回赶。半途在老鸦嘴休息,遇见几个牵马下山的村民,绘声绘色地讲起天云小学新来的陈老师了不得,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凶的很,不仅狠狠卷了盛学利一顿,大骂他不举,还用开水把他烫毁容了!
  这几个人都不是当事人,也不是三组的村民,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山里人一到晚上就没事做,不在家没完没了的造人,就只有串门烤火扯闲话,谁跟谁打架,谁跟谁偷情,谁家突然暴富添了新物件之类的事,就是最受欢迎的话题。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这事也就只剩三分真,剩下七分,恐怕都是添油加醋的离谱。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跟对方再三确认,他们说的确实就是半个月前上山的新老师,那个身高一米九,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陈云旗时,唐俞韬和李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
  “我操?!”
  作者有话说:
  --- 卷=骂(方言) 别嘲笑小哭包三三,他其实很勇敢的!
 
 
第十四章 红霞
  唐俞韬回到学校的时候,陈云旗已经跟盛老师上完了上午的课。
  中午他们没去学生家吃饭,唐俞韬背回了几十袋泡面、速食粉丝、榨菜、咸鸭蛋、面包之类的食物,三个人就用这些对付了午餐。
  吃饭的时候唐俞韬仔仔细细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知道当时并没有起多大的正面冲突,以及陈云旗也并没有用开水把对方烫毁容时,着实松了口气。
  李辉下了一趟山,在镇上招待所洗了澡,看着整洁干净了许多。他吸溜着泡面,眼镜被碗里升腾起的热气熏得模糊。
  “你就是闲的。”他吧唧着嘴咀嚼着面条和榨菜, “跟他们较什么劲呢,万一要是打起来,我们俩都不在,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唐俞韬也赞同道:“是啊,下回一个人还是注意点,这些彝族人又彪悍又野蛮,你以为个个都跟三三似的像小绵羊吗。山高皇帝远的,出了事连警察都不会上这来。”
  陈云旗不置可否,埋头吃饭不说话,李辉有点憋不住,问他:“哎,你为什么对三三这么上心,还替他打抱不平,你看上他什么了?”
  唐俞韬闻言用手肘捣了一下李辉,李辉正端着碗要喝汤,被唐俞韬一推,汤差点扑脸上,他用手背抹了抹嘴,不满地说:“干嘛啊!我就随便问问!”
  “行了,”他把面碗放桌上一放,“我知道陈老师品格高尚心地善良,要我说,陈老师应该在这多待两年,搞不好所有人的素质都能提高一个水平,小孩都能受到良好教育,全村都能实现现代化精神文明建设,集体奔小康。回头你跟协会申请申请去啊!陈老师又不缺钱,说不定还能义务支教呢!他们绝对同意!”
  陈云旗知道李辉是在讽刺他,也没反驳,只是微笑着说:“是啊,回头还得劳驾你们帮我提报感动中国人物评选,多给我拉拉票。”
  “拉票哪里用的着我们,你让你妈砸点钱,雇帮人给你投就行了。”李辉假装看不到唐俞韬在一旁拼命地使眼色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
  吃过饭陈云旗在屋门口抽烟,唐俞韬端着水杯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看着操场上几个吃过午饭回来的小孩玩耍。
  “怎么弄的?”陈云旗猝不及防发问,唐俞韬一时不解地转过头看向他。
  陈云旗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右眼下方,表示他问的是唐俞韬那只不太对劲的眼睛。
  “啊!”唐俞韬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右眼说:“弱视,天生的。长年累月地不用,眼部神经退化了,眼皮有点不听使唤,睁不开。”
  陈云旗了然。他对唐俞韬的了解仅限于从前在网上的一些交流,陈云旗在现实中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所以偶尔会通过网络对这个不拘小节的诗人吐露一些心声。虽然大部分时候两人都是在天南地北地瞎侃,但每当陈云旗真的有心事,唐俞韬都能默契地换成认真的态度倾听和沟通。后来见了面,反而很少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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