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一片狼藉，全是带火的箭矢，四下全是喊杀声和惨叫，唯安燃烧的烟里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的剑还在宫中扣押，她手中只有一柄长木剑，还是她在路边摊捡的类似玩物之类的东西。
基本是没什么杀伤力。
但她上城门也不是为了杀敌的，她是来见李元清的。
江鸿此人虽然又贪又小气，但总归不是个奸恶之人，此时的江鸿在城门上黑着脸，阴沉着见一个杀一个，弓箭手在城门射箭，禁卫军毕竟不是边疆军，箭矢似乎逐渐短缺，唯安轻功迅速穿过烟雾和燃火，看到江鸿咬着牙恶狠狠地往攻城梯下搭弓射箭，面无惧色，已经是杀红了眼。
“大统领！”唯安使了个身法，将江鸿带离梯边，那缺口迅速有人堵上，江鸿扬起拳正要骂，定睛一看竟然是三公主，顿时惊了：“三公主！！！你、你怎么跑上来的？这、这睿王攻城此地已经告急，你不是被皇上……”
“废话少说！”唯安急了，“快想办法让睿王休战，就说我站在城楼顶上，若是他再放一次箭，我就死在这城楼上了！”
“这……战火已起，怎么停的下！说什么蠢话，快！来人，将三公主绑起来！押至宫中！”
“现在只有我有可能拦得下来！若是再打下去，汴京城还要不要了？！”
“要不要？哼！有我江鸿在一日，便没那狗贼进城之时！给我绑了！”江鸿执意不肯让唯安上城楼顶，眼看小兵要动手绑了唯安，她扬起木剑两下将那两个士兵击出了几米，无法，江鸿目眦欲裂，再吼道：“废物！把这疯婆娘给我绑了！”
唯安眼神一沉，咬牙，飞身上前，那一招“出手必然杀人”的神技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归位，还未走过三招，唯安的剑尖便抵上了江鸿的喉口——
“江鸿，你冷静一点。”唯安沉着目光看他，“睿王攻进了城，万千的人都要受其所害，若是我能见他，便有把握劝动他——至少是休战，江鸿，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大男儿岂能靠女人救城？！你这是荒唐！”江鸿吼。
“哈，”唯安展颜一笑，她身后是燃烧的火与战场的灰烟，她收了剑，道：“荒唐不荒唐……我也觉得我荒唐，但与自己的命相比，我还是更心疼她的命……”
“什么？”
“大统领，我此去不一定能再归，虽然我并不信你多少，但眼下也只能托付给你了——若我身死，睿王攻入汴京，你替我为郡主传句话。”
唯安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战场和尸体，风过烟尘她身着白衣潇潇而立，带着几分苦涩启唇言道：“你就说我不怕死，让她替我好好活着。”
江鸿怔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唯安便轻功跃起翻上了城楼之顶——那种位置若是再来一波箭雨，她必死无疑。
“——三公主！！！”
江鸿惊掉了眼珠，眼看一个甚至称得上瘦弱的身躯飘然而上，那倩影闪眼而过，决绝坚定，在狼烟和油火中仿若凤凰涅槃即将羽化登仙。
唯安站在城门楼顶上，风是真的大。吹起她所有的长发和衣衫，尘烟与火都追不上她所站的高度。她一袭白衣，冷眼睨下。
若是下一秒真的死了，也就算是她赌这一把赌输了罢。
……总好过任由李元清把持大权，她和柳轻轻都绝不会得好结果。尤其是柳轻轻。唯安睫毛都在风中微颤，若是真的让睿王坐了皇位，柳轻轻这样的身份，还且不说她与唯安还有一层膈应李元清的关系，就单是郡主身份柳相嫡女，便足以让李元清杀之而后快。
所以，唯安不得不赌。
城外将帅的高头大马之上，一人英姿飒爽手持银枪，面容俊朗见之者惊，他披着猩红的披风——正微笑看着眼看稳赢的战场。
攻城木即将撞破城门，禁卫军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弓箭手再次就位。
李元清勾起笑容，扬起手——
猛地，他瞳仁紧缩，那城楼顶上分明站着一个人影。
白衣白裙，风姿卓然，若仙若神，冷若冰霜。
“……安姑娘……”李元清呢喃。
他的心口似乎在看到那一道身影的同时中了一箭，猛地跳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道随时就像要羽化飞仙的倩影，下落的手在半空滞住了。
第64章 腹黑王爷：王妃请侍寝（19）
“王爷……”江影武功深厚眼力非凡, 李元清还没意识到那上面有人的时候，江影就看见三公主的影儿了。
李元清没接他的话。
睿王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安姑娘——啊不, 陈婉儿, 她要突然立在城门楼顶上；这明显是送死来的，而且是送给城门前所有攻城兵看的——
她就是给他李元清看的。
李元清想到这儿关节，心里不是滋味儿。既有担忧，又有恼怒。
忧的是三公主的安危，恼的是唯安对他的阻拦之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想象中三公主应当是和他同一阵营的, 三公主是前朝遗孤，她所图也就是复国了，睿王若是谋反，她本应该在后台等着坐收渔利，或者直接前来谈条件相助于他；但万万没可能是现在这个局势。
但那身影太过动人，说不出的美和道不尽的仙，而且唯安本身的气质带着烟火气，就是这个三公主原本再怎么样冷漠无情只图报仇雪恨的一个人物，唯安身上那种温和明柔的烟火气一中和, 简直令李元清不知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美貌合心意的女子。
他确实图谋大位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让他因为一个女人而就此罢手, 那也不可能，但要是说让他现在下令杀了唯安，那也是下不了手的心疼。
江影看李元清愣了，策马近前来，朝后面弓箭手示意, 让他们先把弓箭放下。
整片的弓箭手放下了弓箭，训练有素地隐入了队伍中。
李元清的手还在半空中愣着呢。
“王爷，要对三公主说话吗？”这大概是江影为数不多的长句子了。只因他已然看出，自家王爷确实对这前朝赫赫有名的三公主动了心了。
李元清是什么样的人要说别人不清楚，江影还能不清楚吗？少年时候满身的刺，戾气极重，谁近身打谁，只江影在他身边儿是个贴身侍候的人，说是侍候实际上也并不像主仆，李元清对江影一向是亲如兄弟一般，后来上了战场，在战场上磨砺了几年，性子好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个不安分的人。从李元始开始和李元清计划谋反的时候，江影就知道，终有一天，这俩兄弟会走到兵戎相见的这个份儿上。
他太了解李元清了，财色他都不爱，毕竟他也不缺莺莺燕燕的倒贴甚至追求，有些东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对他来说反而失去了吸引力。但是这三帮帮主，江影见到她第一面，就知道李元清的情劫就在这儿了。果不其然，李元清初次见面就对姑娘颇有好感，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喜欢来，这可是汴京大名鼎鼎的睿王从来没有过的；从来只有睿王殿下守身如玉众人前仆后继要采这朵高岭之花，还没见过李元清对谁这么说过话。
如今城门一战，江影看见唯安上城门楼的那一刻心就“咯噔”一下——他料定李元清今天是不可能对这个姑娘下手放箭的。
要么说感情里的人都卑微呢，堂堂的睿王殿下，征战沙场甚至篡位谋反，每一步他都精心算计心思深沉为人缜密，但却栽就栽在这“情”字上了。沾情就沾了软肋，沾这个字就注定这辈子会有一劫。
“……王爷？”江影叫不应发呆的李元清，看着他脸上变幻的表情，江影其实有些不是滋味儿。
再怎么说，王爷这些年除了江影没有其他更亲近的人，江影和他几乎是同吃同住贴身侍候，连练武都是在一块儿练的，李元清也一直没表现出对女人的偏好，江影便也一直没有想过这个事情。直到三公主出现，给了江影当头一棒，他醍醐灌顶般迅速明白了自己对李元清不止是陪伴的友情，很可能还掺杂着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种意识一度让江影陷入迷茫，他对李元清竟然有了主仆关系兄弟关系中不该有的情绪——占有欲。
说白了，江影不希望李元清能娶到三公主。这虽然很残忍很恶毒，但江影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让这三公主嫁给了李元清，李元清这辈子也就搭进这一个人身上了；李元清满眼满心都写着对唯安的欢喜，令人嫉妒，令人发狂。
江影面瘫，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冷着脸也一块呆呆地看着城门楼上站的那个倩影。无论有多不愿，江影也得承认，这位三公主，就算抛去文武双全的名头，只留下身材样貌，便已经挑不出毛病了。
肤若凝脂、口若朱丹、眼似秋水、人若皎月，一颦一动都是风情。着实是古今难遇的大美人儿。与她相比，柳轻轻虽说也是倾国倾城之貌，但柳轻轻身上，多了一层疏离感，似乎这个姑娘的气场不像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该有的劲道，她拿眼看你，虽说惊艳，但也令人不甚亲近，天生而来透着一股子强势。
但三公主却不一样，她虽然人前经常是一副冷脸相对，话也甚少，但却天生而来一种温情，这是骨子里透着的气质，似乎与她凑近了就能分得一份温暖似的，又偏偏还柔中带刚，透着劲道，简直销魂蚀骨的喜欢，见之无人不欢喜，见之无人不垂爱。
那道倩影如今立于城门之上，单枪匹马，那样单薄又那样艳丽——勾住了心魂，攫住了喉口，扼住了浑身上下血液的流通。
江影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凉，心想三公主若是再站在城楼上，这李元清再在这儿盯上个半刻钟，必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那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对于李元清的冲动，江影是没有把握的。毕竟感情这种事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就像江影那一点点说不清的心绪，也促使他产生了一瞬间放箭射杀的念头。
但这念头终归不可能实施了。他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也下不去那样黑的手。而且这会让李元清恨他，甚至恨他一生。
江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城门上众兵将也都停了下来。最后还是真的因为一个女人，两方在这种胜负的关键时刻，休战了。
唯安站在风中，有点冷。
说不怕是假的，但唯安更多的还是觉得冷。身上冷，骨血都是冷的。她想象不了睿王登上皇位，最终要处死柳轻轻，还要当着柳轻轻的面十里红妆娶自己的样子。画面如刀割，心绪将唯安裹挟着，绞痛着她的思想。
她明明白白看到弓箭手撤了回去，而最前方那人一身银甲猩红色披风远远地望着她。
唯安对睿王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但那都来自于同情。每个人都像是一盘棋上的黑白子，唯安虽不是下棋人，但也对局势有大致的掌控。这李元清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悲剧人物，如果来的人不是唯安，是不是他就能和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安度一生，尽管他有方方面面的不足，他谋反，甚至抛弃手足之情，被权位熏心……但林林总总，说破天去，他从没有对不起自己喜欢的姑娘。
甚至来说，或许是没有系统的干预，唯安看李元清和前面的两位男主，是格外不同的。觉得他率直，可爱，敢想敢做，敢于去追。只是天底下但凡感情都是自私的，他爱的人甘愿付出的东西，唯安也甘愿为她自己的爱人付出。
唯安不知道柳轻轻此刻在哪里，也不知道下一刻睿王是不是就会“忍痛割爱”真的下令杀掉她成为自己皇位上的一块不得不抛弃的心爱之物。但是她只能在这里拖着，尽力地拖着，尽量等到柳轻轻带着三帮的人来，给予她的爱人足够的信任和时间——这些都来自于爱。
说愿意为爱献出生命简单，但真正到了节骨眼上，当唯安真正站在这万丈悬崖之巅，便恍然明白，自己对顾倾的爱，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情，普通的相守一生的欲望；那是一种以命相易的深爱，不知不觉地，潜移默化地就写进了她所有的人生之中。
直到此刻她便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爱着顾倾的。
李元清回过神来，策马上前几步，江影还未叫住他，他还未开口喊话，唯安的声音先顺着烟与风飘入了耳朵——
“……李元清！”
但这一声之后，唯安却并不知道接什么。
她应该说些什么呢？让李元清退兵？她没有立场；让他提条件？唯安早就知道他想要什么，说出来，难道唯安就能真的愿意献身吗？同情归同情，唯安前世已经心软了那么多次，无意中伤害错过了顾倾那么多年，她再也不想因为这种愚蠢而软弱的同情，而答应任何一段名存实亡的感情，一头热的感情她接受了，那才是对对方最大的伤害。
李元清清了清嗓，眼珠子就离不开城楼顶上的人影，他喊道：“江鸿——”
“江鸿！你若是愿意将三公主交给我，我答应放众将士一条生路！”
江鸿原本正呆呆地看着唯安大脑一片空白，听到这儿“噌”地一声恼了。
第65章 腹黑王爷：王妃请侍寝（20）
江鸿“噌噌”两下就到了城墙边, 可把将士们吓坏了，此时若是来支箭矢, 江鸿说不定就得命丧当场；还没等将士们出手拦住, 江鸿扒住了城墙就破口大骂：“狗贼！若是要战，我内卫军与禁卫军两支，势要全葬身于这城墙下！也绝不让你这谋权篡位的狗奸贼入城一步！”
李元清张了张嘴，气笑了：“既然如此，大统领待如何？”
江鸿劈手夺过旁边人的弓箭, 搭弓拉膀，咬牙切齿：“狗奸贼！我们岂能让一个女人乱了军心！你既要这个女人，我便让她死给你看——”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由打城墙外一里地左右从旁有一刻千年古树上射出一支弩箭，正中江鸿肩膀，当即弓箭“当啷”掉地，江鸿一副难以置信的脸，没等半刻他怒火攻心，怒吼一声：“弓箭手！”
后面弓箭手对准了城外的睿王军, 顿时两边的弓箭手一齐出列，密密麻麻森然的箭矢亮出了无数银尖, 唯安一凛，她看出了树冠中藏人了。
柳轻轻站在枝丫上靠着树干，冷眼看着城上被架下去疗伤的江鸿。眼神稍微一转，便能看到那个立于楼端的白色身影。
天知道她看到唯安站在那里心都要炸了——这可是她蹭破手皮都心疼的掉肉的宝贝，如今站在生死的悬崖之巅, 叫她如何不心惊胆战，眼前天星乱坠，险些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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