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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只要过一段时间，淡忘了这段回忆，下次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就会少许多尴尬，可谁也没想到，等到他自己回到家，支支吾吾地对小松说了关于“也想出去做做工作之类”这样的想法后，原本叼着香烟看着球赛的长男会惊讶到直接反手打翻了盛放鱿鱼丝的碟子。
什么啊，原来对我还抱有这种期待啊……
一松表情平静地盯着手忙脚乱拿来抹布擦地板的小松，突然觉得一阵好笑。
他想，差点都以为你们要对我这个人彻底绝望了，既然有这种想法，之前怎么从来不开口说呢。
他蹲了下来，替小松拾起落在地上的筷子和烟头，这是近几年来小松养成的习惯，收工以后会回到家中对着喧闹的电视节目喝上一盅小酒，配的下酒菜大多也就是便利店的袋装小鱼干之类的东西，连香烟也是，一直都是某个一松认识的便宜牌子。二十岁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好吃懒做每天都贪图享受连蛋糕也要挑草莓最大的那块吃进肚子的家伙，活到现在却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奔三大叔。但是内心深处却从未成长。
所以才会频繁地醉酒，醉酒以后又胡乱拨打电话到处扰民。照顾过他几次的一松最后也因为实在觉得麻烦而干脆丢他在一边不管了。并不是说喝醉的小松有多么难对付，麻烦的只是，每一次当他迷离着眼神挂在一松的身上，像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说出口的真心话。
“哥哥我，很寂寞啊。你们理解身为长男的心情吗，啊？一个个的全都只管自己好好长大了，全都，不来找我说话。”
“那还真是抱歉，因为当初你从家里面挑出来的是我这个连说话也讨厌的弟弟，你这个酗酒松！”
对于小松的抱怨，一松像这样冷嘲热讽过。
“啊，那也是因为你——你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家伙啊。”
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听到这些话时，他紧咬着牙，捏紧拳头，摈住呼吸才忍住的湿了眼睛的冲动全部变成了让两侧的肋骨都开始发酸的钝痛。
尽管这分明是在小瞧我，分明是在眼里把我看成废物，就连只是随口说出一句“想要工作”都会高兴到两手发颤的可恶言行，但到头来，还是会觉得高兴。
为了掩盖那不自然地笑意，一松特意侧过了身子。
“你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小松望着他的后脑勺说，“是不是工作已经找好了？”
即使不用回头看也能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像个笨蛋一样，一边压抑着喜悦又一边压抑着寂寞的心情。根本不是像，松野小松这个人作为长男，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一松沉默了一阵。
“啊……算是吧。”他回答说。
结果事情就顺势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一松趴在桌边百无聊赖地啜饮啤酒，心里想的是早知道那个时候就不要配合小松说出来了。这样，就不会有兴高采烈的小松挨家挨户打电话通知大家要在一起聚一次的后续情节。
名义上是兄弟们难得团聚的聚会，其实际的意义，也只是为了庆祝松野家六胞胎里的最后一个孩子终于也决定正式走入社会这件事吧。不管是作为哥哥还是弟弟，其他的那几个人，也多少能从今天开始，松一口气了。
“真是的，简直胡搅蛮缠！”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轻松此刻发出大声的抱怨，他红着脸，在小松和十四松的面前挥舞着手臂，杯子里的酒全洒了出来，
“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聚一聚的人是小松哥你，那你倒是自己安排啊！跑来我家是什么意思！”
小松陪着笑，搂住了轻松的脖子。
“那也是因为十四松和椴松那里太小，而我那里又太乱。客厅能塞下所有人，饭菜又好吃的地方就只有轻松这里啦！”
“身为长男居然说得出口这么不要脸的话！”轻松挂上一脸的不满表情，咕嘟一声又灌下一口酒。
而在他们身后，从厨房出来的椴松和空松又端上了两盘冒着热气的炒菜。
一松没有说话，只是懒懒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捡起了桌上的筷子。
今天的晚饭主要是空松来负责的。关于小松嘴巴里说的好吃的饭菜，其实主要是因为这过去的一年多，轻松一直在吃空松的料理的原因。那都是空松在一开始搬进来的日子里，由于轻松的忙碌和自己成日的无所事事形成的反差而对照着菜谱和烹饪频道一点点学着做出来的东西。自从轻松一年前在公司组织的集体体检中检查出胃溃疡以后，空松甚至还额外考虑了营养均衡冷热搭配这样的事情。轻松偶尔也会把空松做的便当拍照，等到年终回老家聚会的时候拿出来在饭桌上大肆炫耀一番，也就给大家留下了“空松这里的饭菜都特别好吃”的印象。
所以最后，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一松咀嚼着水芹菜和小鱼干凉拌的沙拉，撑着手臂呆愣愣地盯着坐在小松和椴松中间的空松。
上次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虽说那是空松，不用担心他会记仇，也不用担心他会受伤到做出什么蠢事，他就像个戳不破捏不扁的皮球一样，即便扔出去，最后也还是会弹回到手掌心，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一松？”
察觉到他在发呆，空松特意叫了他的名字。在他的大腿边上，瘫倒着终于停止了大喊大叫的轻松。椴松在一旁打着哈欠，而小松也闭上了嘴，靠在十四松的肩膀上眯起了眼睛。
还有这一地的酒瓶子，一松无言地看了它们一眼。今晚的大家都喝得不少，放纵得有点儿过分了，毕竟明天也还是工作日。
“看样子大哥又有点喝醉了，”空松在说，“今晚要不大家都留下过夜吧？”
“我就不了，我没有喝酒，还要开车把十四松哥哥送回去的。”椴松回答。
“你们俩什么时候买的车？！”小松一个机灵从十四松的肩头弹了起来，又因为眩晕跌坐到了地上。椴松瞪了他一眼。
“只是辆电动摩托车啊小松哥哥！”他大声回答道，同时看了十四松一眼，“虽然不知道十四松哥哥是什么时候偷偷攒下的钱，不过买了代步工具以后，不管是我还是十四松哥哥外出都会方便很多。我已经说过了，十四松哥哥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比你们懂事多了！”
“老幺说这样的话可真伤大哥我的心。”小松装模作样地捂住了胸口。得到了身边十四松一脸配合的傻笑。
“那么，我也不用了。”一松拍了拍膝盖，也站了起来，“还得把麻烦的酒鬼送回家呢。”
“这就回去了吗？”空松看上去有点可惜，“饭菜也还有很多，我和轻松肯定吃不完，要不要打包一些带走？”
“喂，”一松打断了他，隔着桌子，他盯着空松的眼睛，手里的香烟也熄灭了，易拉罐也放下了，“之前刚刚睡够了觉的，还记得吗？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一字一句声音平稳地说。
空松的脸红了。他重新坐了下来，出于紧张抓起了轻松没喝完的那支酒瓶。是的，关于这个秘密，除了一松和自己，在座的其他兄弟的确没有一个人知道，也许正是偷偷摸摸的缘故，才下意识地觉得脸颊发烫吧。
“那么下次，再想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当一松夹着肩膀上的小松经过玄关准备跨出大门离开的时候，空松压低声音对他说。他的语气非常认真，带着一份“这样的使命必须由我这个次男来完成”的责任感，听起来非常滑稽。
“会通知你的。”一松打断了他。他看了空松一眼，然后离开了那间屋子。
必须抱在一起才能好好睡觉这种事，究竟是出于习惯使然也好，还是某种突发的怪病也好。一松对其中的缘由并不感兴趣。但是什么时候他会如饥似渴地需求着松野空松这个人，起码这一点，他能够清楚地感受。
—TBC—
第五章
05
所有的夜晚一开始也并不是由清醒而持续的疲倦所构成的。睡不着这个问题，等它发展到一松自己意识到它是个问题的时候，他本人都没有感受过丝毫的征兆。
他唯独记得自己躺着，在数十个小时的呆滞过后开始试图回忆上一次安稳睡着时的情形，他想起那栋属于父母的老房子，想起六兄弟曾经共同生活的卧室和那床旧棉被，想起有一次下雨，他在中途醒来，眼前唯有睡得手臂大张的空松与他头额相抵。
啪嗒，什么湿湿的东西粘上了一松的眼睛。一滴从屋顶裂缝漏下的水从一松的眼皮上弹开，落到了空松无知觉的手心里。那几根手指颤动了两下，空松发出一声呓语，自然而然地换了个姿势，将手掌盖在了一松的脸颊上。
啪嗒，啪嗒。更多的水滴落下，沿着空松的手臂蜿蜒成一条细细的线，浸湿了他的袖子。
一松睁着眼，感觉右眼的下方就是对方掌心的纹路。温热的，柔软的，毫无理由又让人感觉恼火的来自于空松的庇护，他从来没有需求过那种东西，却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它。
一松一开始甚至认为，老天爷突然夺走他的睡眠，就是对这份不劳而获所做的报复。否则为什么换了任何人也不行，唯有在空松的身边，他才能好好地闭上眼睛。
“哇，刚来的时候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真的是双胞胎啊——”
在将工作制服交到一松手里的时候加油站的站长忍不住这样感叹说。
不，不是双胞胎，而是六胞胎才对。但实在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一家人，不说也罢。
如此想着，一松默默接下了制服。
今天是他正式开始试用期工作的第一天，如同他之前仿佛心血来潮的提议中所说的那样，他当真按照加油站张贴的招工启事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这儿现在正急缺一名夜班工人，也不是什么很难的工作，所以最后还是顺利得到了试用资格。
“真厉害啊……乍一看只是觉得眼熟，但和空松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么看来，就算是双胞胎，也各有各的个性嘛。”站长依旧意犹未尽地说。
不，一点也不厉害。开玩笑的吧，一松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下休息室的四周，敞开的衣柜里很多都凌乱地堆放着书包和课本，还有偶像明星的唱片壳子和杂志切页从角落里露出头来。会在这儿工作的，大多只是想趁着假期过来攒攒钱买张演唱会门票，或是作为生日礼物带女友去箱根玩一趟的大学生。在这把年纪还把加油站当成一份老实工作的人，除了笨蛋就只有废物了。诸如“你的哥哥做事情很认真啊”这类的称赞也只是客套两句罢了。
简单交代完工作内容的站长离开以后，一松抓着工作服四处晃了晃。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不是特别有干劲的工作，却鬼使神差地提早来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到交班的时间，一松在休息室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从表情里根本看不出来究竟在想些什么。
等到空松终于结束所有的工作回到这间屋子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蜷缩在长椅上睡着了的人。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他没有看错，一松确确实实是睡着了，在他两只凹陷的眼窝下方挂着疲倦带去的阴影，而被他当做枕头枕在身下的是卷成了一团的本来空松打算拿来换上的常服。
一松的鼻子贴着那件蓝色衣服上衣的领口处，他的呼吸安静得不可思议，以至于空松维持着一个动也不敢动的姿势，根本舍不得去叫醒他。
最后打破这种奇异状态的，是同事放在桌子上的闹钟铃声。
一松皱了皱眉头，而盯着他看的空松本能地起身后退，他们的目光在这一连串动作之后相遇，空松的第一反应是尴尬得想要逃避，却被一松一把扔过去的上衣罩住了脑袋。
“一、一松？！”他夸张地大叫道，“原来这样你也能睡着吗！”
“之前也不知道可以睡，只是试了试。”一松回答，“还有，你是白痴吗？密码锁为什么要设置成自己的生日，所有人的生日不都是同一天吗？”
一松站了起来，揉了揉被自己睡到僵硬的脖子，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将近七点的光景了，而他的晚班时间是七点半。
“肚子饿吗？”空松把衣服抓在手里问。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早就回去了吗？”
“因为看你睡着了，没敢叫醒你，又怕你错过吃饭的时间。”空松回答，“刚才就一直在想，旁边就有便利店，我可以去买面包，开工前多少能吃一点。”
“你不和轻松一起吃？”
“轻松最近都要加班的，现在对于他来说是关键时期，工作上的事一刻也不能放松。”
“差不多……”
“啊？”
“我说差不多吧，”一松不耐烦地说，“小松哥也是，反正一直都在外面开车，正常饭点的时候从来都不在家。”
“所以这个时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吗？”
“一直都是一个人。”一松回答。他挪开了视线，而空松也随之陷入了沉默。几分钟以后，他听见了门把手的声音，再过了几分钟以后是折回的熟悉的脚步声，和塑料袋里包装纸的清脆响动。空松挽起了自己连体工作服的袖子，为一松拆开了一个冒着热气的便当盒子。
当他把那个盒子朝一松递过去的时候，脸上挂着一幅万年不变的笑容。
又是那张脸，一松心想，仿佛明明很想要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的样子，总是害他失去耐心。
“这段时间我也都是一个人的一松，介不介意，陪哥哥我吃一次饭呢？”
一松接下了便当，他没有吃，比起饥饿，另一句话更加快速而毫无防备地蹿到了嘴边：
“你既然这么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就和轻松说清楚啊。”
最近总是加班，我很寂寞。总是一个人吃饭，我很寂寞。没有人陪伴，我很寂寞。不难开口把，你们不是正生活在一起吗？当初说了大不了他来养你的不是那家伙自己吗？
“说了只会让他苦恼。单纯作为哥哥来说，我就已经够没用的了。”空松笑着回答。
“你不是正在工作吗？有赚到钱吧，钱呢？你也有往家里拿过钱吧。”
“我存起来了，”空松回答，“因为轻松结婚的时候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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