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莳萝把光标停在备注一栏：“唐小姐，我平时怎么称呼你？”
“就叫唐唐吧，”唐璨随口说，“很多人都这么叫我。”
陈莳萝目送她下车，盯着屏幕上的备注看了好一会。一抬头，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面容，眉眼弯弯，十分开心惬意。
她觉得自己应该去买个日记本，记录一下她认识唐璨的全过程。
要到了喜欢的译者的微信，得了一个昵称，的确是应该记录一下，多有意义的一大进步啊。
但转眼间，她的睫羽又垂了下来，目光凝滞，盯着亮起的广播屏幕。
刚刚那首燃曲放完了，换了一首舒缓的慢歌，屏幕上滚过一串外文歌名。她转动旋钮，换回了刚刚的朗诵频道。
那首童谣已经念完了，现在在读的是《莫斯肯漩涡浮沉记》。
低沉和缓的声音慢慢叙述着离奇的故事，背景音里有波涛拍击悬崖的声音，间或夹杂着海风低低的呜咽，阴森可怖，刚才那首突兀的童谣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不知道唐璨有没有听说过它，其实她应该把童谣听完的，因为一首童谣就惊慌失措地揿掉广播开关，这行为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太古怪了。
但没办法，她控制不住地抵触它，就像她抵触红玫瑰一样。
陈莳萝听着广播，把车开上了马路。
唐璨家离她家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偏偏路上还堵车了，陈莳萝不急不慌，跟着前面的车流缓缓挪动，广播里的故事念完一篇时，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正好前面一时半会还动不了，陈莳萝把手机拿起来看。
是唐璨发的消息，一长串文字，条理清晰地把目前已知的线索梳理了一遍，还分段空格，标了序号。内容包括箱庭游戏的限时活动，林澄的游戏队友、她借的高利贷，赵锦在近视问题上的谎言，凶手有可能是工作人员等，她又重新看了林澄的游戏记录，确认她是在最后八点零五分那一局才和人组队的。陈莳萝慢慢滑动屏幕，一点点看完了，正要回复，就见前面的车动了，于是转动方向盘跟了上去。
又缓缓往前挪了百十米，才得空停下来回消息。
【大小姐】：需要我去调查吗？
【大小姐】：如果凶手是工作人员，有可能是跟林澄有仇，也有可能是受人指使的。
那边沉默了半分钟，唐璨的消息回了过来。
【唐唐】：我觉得受人指使的可能性比较大，我这边有渠道，可以先去调查。
陈莳萝相信她说话不会无凭无据，既然有调查的渠道，那就正好顺势交给她去查，如果是自己去调查，难免要经手酒店渠道，步骤麻烦不说，也许还会引人注意。
【大小姐】：我把工作人员的名单给你？
【唐唐】：好。
唐璨的回复很简短，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陈莳萝趁堵车的间隙联系了酒店负责人，要来了当日负责巡视的工作人员的名单，转发给了唐璨。
对方接收了文件，然后就再也没回复过。陈莳萝开车回家，坐在客厅里连接WiFi，打开了微博小号。
她没上大号，因为一上大号就要处理许多消息：粉丝的转发评论点赞，粉丝的私信和艾特，各种公众账号的推广信息。而且大号关联超话，一上线就会提示，又要有很多粉丝说她上网只冲浪，微博不营业。
她用小号搜索了《箱庭游戏》的官博，翻了翻对方的微博内容。
《箱庭游戏》上线还不算久，官方微博的内容也就只有数百条，大部分都是游戏更新提示和活动内容爆料，第一条就是唐璨说的“限时活动”。
活动介绍极其冗长，归纳起来的核心其实也就短短几句。评论里早有人总结出了活动玩法，的确如唐璨所说，活动是晚上七点到九点限时进行的。
这样一来，林澄中途离开的缘由是可以确定的，她也许纯粹就是为了玩游戏才跑出去的。陈莳萝暂退微博界面，打开微信，翻到唐璨发过来的线索总结，里面有一条，说林澄还有一个游戏队友，在七点到她被杀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曾经组队进行游戏。
奇怪的是，明明在一方挂机或掉线的情况下，队友是可以独自完成游戏的，可在林澄被杀、游戏中断之后，她的队友也没有继续完成游戏，反而让游戏就此中断，直到时间到了之后，系统才自动判定游戏结束。
林澄被杀以后，她的队友也消失了。如此巧合，实在惹人怀疑。唐璨对此的猜测是：凶手就是林澄的队友，他通过游戏联系林澄，在生日会上约她一起玩，所以林澄半途出去，他就挑了这个机会，捅了林澄致命的一刀。
林澄死了，游戏也就没必要进行了，他还需要处理凶器、掩饰身份，这是更重要的事情，一局游戏很不起眼，没人会在意。
陈莳萝弯腰伸手，从茶几上拖过今天的报纸和一支笔，掀掉笔帽，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了“林澄”，“赵锦”，“杨嘉浩”三个名字。
她写歌的时候尤其喜欢用纸笔，总觉得对着电子屏幕，灵感来得不如面对白纸黑字要快，手打的字也不如写出来有质感。久而久之，思考时用纸笔列线索和灵感，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在林澄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下面直直打一条线，连上“贷款”，“游戏”两个词，又把这两个词用一个方框框起来，笔尖下意识地绕着方框转，把黑框的边涂成了加粗的样子。
报纸上空白处不多，几个字写在了红色的、大写的新闻标题上，灰纸红底黑字，叠在一起看有点古怪。
她想了想，又加上“情敌”两个字，跟上面的两个词一起框起来，再把赵锦的名字打了个圈，用一条线连过来，又加上“眼镜”两个字，在底下重重地划了一横。
赵锦在眼镜的问题上撒谎了。
她根本没近视，但偏偏要说自己近视了，还装模作样地搞了一副眼镜戴上。
陈莳萝盯着“眼镜”两个字，笔尖在上面画了个圆圈。
赵锦说自己近视，长远的利益不考虑，最简单的好处就是，她可以给自己在生日会上不断回头看林澄的举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林澄是她的情敌，她想看看对方在干什么，但近视没戴眼镜出门，心里着急，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很自然的理由，面对情敌的女生什么方法都想得出来，这举动也没人能挑出错误。
陈莳萝的目光缓缓移到“游戏”上面，笔尖挪过去，在底下划了一横。
可是林澄中途离开了，在此期间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都不在汇演大厅，赵锦还总是回头看她，是想看她在不在、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笔尖顿在“游戏”两个字旁边，斜斜戳着纸面，几乎要把浅灰色的纸张戳破。
可是，赵锦为什么这么在意林澄的去向？
陈莳萝左手抵住额头，手肘撑在茶几上，有点烦躁：她又不是赵锦，她怎么会知道？
今天的头条是祭奠见义勇为被匪徒杀害的英雄，一张灵堂里的黑白遗像映在头版，恰恰就在她那几行词组的下面。
黑白遗照让她想起了死去的林澄，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梦里了，走廊上空无一人，鲜血滴下来的声音像有人在笃笃地敲门，林澄在血泊里央求她：“救救我啊……”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梦，她也不想去插手调查这件事。
其实交给警察会更好，但他们能找到凶手，却解不开她心里的魔障。
陈莳萝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她是赵锦，她一直回头看林澄……
电光石火间，她猛地坐直了，纸上的字像活了过来，旋转着跳进她的视线里。
赵锦在意的并不是林澄做了什么，也不是她的去向，而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离开了、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Chapter.12
唐璨把调查工作人员的事情摆脱给了丁桥。
她的要求说得很清楚，先查当晚巡视的人，首先调查他们近日以来的社交情况和账户资金。这事查起来不难，丁桥又总觉得对不起她，就当卖了一个人情，没收她钱。
唐璨挂了电话，打开电脑上《箱庭游戏》。
自从林澄被杀以后，她最后的游戏队友一直处于离线状态。唐璨本以为对方是弃号了，只是习惯地时不时上游戏搜索一下对方的游戏ID，看看对方会不会突然上线。
她原本没抱什么希望，谁知按下搜索键以后，对方的游戏头像是亮的。
唐璨发送了添加好友的申请，没过两分钟就被接受了。
对面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唐璨心里一突，打字问：“你认识乌鸦吗？”
【黑白】：？？
【黑白】：不认识。
【唐唐】：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们之前有组队玩过游戏。
【黑白】：上周吗？我上周去考试了，又不想错过活动，就在超话里找了一个共号的，应该是他拿我的号玩的吧。
【唐唐】：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对方没在回复，系统很快显示对面的状态是“游戏中”。唐璨闲来无事，于是也开了一局，在上一回的关卡前徘徊许久，最终在输入密码的时候被研究人员发现了，被迫结束了游戏。
“黑白”的账号已经下线了。唐璨点开他的游戏记录，发现记录已经被重新设置成了可见状态。对方近日来都没玩游戏，九月十六号的记录还没有被刷下去，她可以看见，那一天晚上“黑白”这个账号的游戏记录只有八点零五分的那一局。
也许工作人员的猜想是成立的：他需要巡场，没有太多时间去玩游戏，只能在八点零五分匆匆和林澄组队，确认她还在进行游戏、还在走廊上，没有回到汇演大厅。
刚关掉游戏界面，微信的提示音就响了，是陈莳萝发来的文字消息。
【大小姐】：我想到了，赵锦有可能是□□。她不停回头，就是想看看林澄有没有回来，而且她是在给自己不停回头的行为做掩饰，才说自己近视看不清的。
这跟唐璨的猜想不谋而合，她扫了一眼屏幕，拿起手机回复她。
【唐唐】：有道理，我托人去查当天工作人员的社交情况和账户资金了。
【唐唐】：如果是赵锦□□，能当上酒店工作人员的不会有履历问题，只可能是最近出了事，也许非常急需大量资金，才会愿意收钱去杀人。
【唐唐】：也不排除是凶手本身就和林澄有仇的可能性，但应该不会这么巧合。
陈莳萝把她的几条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慢吞吞地回复。
【大小姐】：嗯，你想得很周全。
她挺喜欢看唐璨发过来的文字消息，条分缕析，每一句话都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赖真有时候要同她说一长段话，一般会懒得打字，就给她发一分钟起步的语音消息。但唐璨却会把所有的猜想打成文字发过来，隔着屏幕，她也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指尖按动键盘的样子。
她翻译一篇英文诗歌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敲下一行行文字？
陈莳萝出神的时候，唐璨分享了一个链接过来，没过两秒又撤回了。
【唐唐】：不好意思，我发错了，本来要发给我室友的。
陈莳萝从相册翻了一个表情包回过去，对方回了一个相似的表情，然后就再也没回过话。
唐璨是在和室友张璇一起点外卖，本来想把商家链接分享给张璇，但陈莳萝的对话框飘在了第一个，她没看仔细，一时手快发了过去，才发现自己分享错了，连忙撤回了消息。
张璇给发了个红包，备注是“午饭”。唐璨收了钱，退回微信首页，看见陈莳萝的对话框被压到了第二个，于是把她设成了置顶，心安理得地看着“大小姐”的备注飘在所有对话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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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唐璨把新的翻译稿交上去以后，丁桥的信息就来了。
给她发的是邮件，一份文档，写了几个工作人员的名字，年龄履历等信息一一标出，后面着重标出近日来有大数额的资金进账。有一个人被涂了黄色标记，他账户在九月十七号之后，被人分多次转入了五十万元。
这人叫王业刚，男性，34岁，在吾悦大酒店工作刚有半年。丁桥把这个人单独分了一行，因为他最近借了一笔高利贷，原款加利息，正好是五十万。
唐璨把文件转发给了陈莳萝，对方应该是在忙，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半个小时，唐璨才收到她的消息。
【大小姐】：我刚刚在录音棚，才看见，不好意思。
【唐唐】：这些也许还不足以成为证据，我准备去找赵锦聊一聊。
【大小姐】：我这边快结束了，一会去找王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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