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陈莳萝那样,能时时刻刻把脊背挺得笔直,站姿松懈歪斜的时候更多。T恤没有完全扎好,边缘处稍显松泛,卷绕着垂在腰间,长裤也宽松,裤脚比她细瘦的脚踝要宽出一截,在高帮帆布鞋的边沿悠悠晃荡。
周围没人,只她一道身影融在寂静的走廊里,大堂传来的声音都显得遥远,耳边最清晰的,就只有电梯不断下行的声响。
她拒绝过一两个条件优秀的追求者,礼物不收,花束原样递回,连一句抱歉的话也懒得附赠,原因很简单:没兴趣没感情不说,现在不牵扯这么多关系,未来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有一次出门看电影,张璇忍不住说她:“唐唐,你就算不喜欢,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然以后真要孤独终老啊?”
唐璨没什么反应,淡淡反问:“那不也挺好的吗?”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唐璨走进去,刷房卡按楼层,然后按了关门键,电梯又开始继续上行。
唐璨盯着电梯一侧的广告牌,喃喃了句:“我觉得那也挺好的。”
电梯门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把这句没头没脑的喃喃自语留在了狭窄封闭的轿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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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的闹钟刚响,陈莳萝就醒了。
昨晚睡前没有把窗帘拉严实,缝隙里露出灰蒙蒙的一线天际,被夜色浸染了一整晚,又还没来得及被晨光照彻。
她闭上眼睛,默数十秒,然后逼迫自己翻身坐起:不能再睡了,得赶去剧组拍戏。
好在这种生活她也习惯了,很有一套早起的方法:闹钟隔十分钟订一个,起来还想睡就倒数十个数,数完了就得起,不然很可能再次睡过去,睡到赖真见情况不对,疯狂打电话叫她起床。
她迅速洗漱换衣服,等电梯下楼的间隙,她抽空给唐璨发了句“早安”。
不知不觉间,这种问候已经成了习惯,等到百忙之中看见唐璨的回复,能让她心情愉悦很多。
今天的情节比之前要复杂一些,编剧在伏笔上下了一些功夫,要通过台词、场景布置和角色的演绎表现出来。秦业给陈莳萝梳头发的时候,她皱着眉头在看剧本,手中拿一支笔,偶尔划几道线,写几个备注,偶尔又对着镜子做几个表情,琢磨自己该怎么演绎,才能让观众看出伏笔的端倪。
秦业给她化妆的时候她也没闲着,脑海中一遍遍过台词,模拟情景,调整表情。
人思考的时候,内隐的思维会外显在喉舌的运动上,秦业早就习惯了她不断变换的口型,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叫停:“大小姐你先别动,我没法下手了。”
开始拍摄的时间是七点半,陈莳萝把手机交给赖真保管之前,特地看了一眼微信:没有消息,这个时间,唐璨应该还没睡醒。
虽然之前设想过很多,但真实的拍摄场景和假设还是有所出入。这段剧情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挖出更多细节,也埋下更多伏笔,导演很重视,让他们一遍遍地过,不厌其烦地指导他们应该怎么演绎,高杰先前和陈莳萝不太默契,反复拍了几次以后,两人也都找到了正确的节奏,后面拍摄的也都一遍过了。
从七点半拍到中午十一点半,四个小时的时间在不间断地工作中飞快流逝,导演终于满意地放过了这段剧情,让他们都去休息,准备下午的拍摄。
陈莳萝拿了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果然收到了唐璨的消息:“早,今天很忙吧?”
陈莳萝坐在椅子上,喝完了赖真接来的一杯水,然后才回复她。
【大小姐】:还好吧,今天就是早上忙,下午我没有戏份,但是高杰的粉丝要来应援,我还不能走。
这次剧组应援,高杰的粉丝准备得很用心,她早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他们开了一辆餐车来,就停在剧组外围,距离选得很好,既不算太远,也不会的打扰到工作人员拍摄。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当然也忙碌得更紧张了,她有点好奇,于是走出去远远地看了一眼:有些人在拆纸箱包装,有些人在摆花篮,有些人在清点物资,还做了广告立牌,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不是什么不能透露的秘密,她远远地给唐璨拍了张照。
剧组应援的参与人员都是后援会选定的。陈莳萝的粉丝群体里,唐璨一直游离在外围,除了接机送机的活动参与得多,其他贡献跟那些一掷千金的大佬没得比,这种活动她没资格参加,从来都是微博上看看返图和Vlog。
她问陈莳萝:“这次你有剧组应援吗?”
陈莳萝说:“不知道,他们从来不告诉我这个,说这样就不惊喜了。”
她走近几步,看那些忙碌的人。
看见自己粉丝用心准备应援,确实是让人很开心的事情,如果提前知道,会多一分期待,但的确也会少一分惊喜。
Chapter.32
高杰的粉丝很重视这次应援,一群人忙忙碌碌,从早上布置到下午,一刻都没松懈过。
下午两点,高杰拍完一段戏,正好也到了定好的应援时间。他回化妆间换了一身便装,然后由助理撑着伞遮阳,向外围的餐车走过去。
餐车上早就摆好了甜品,装在纸盒里,盖一个透明的塑料盖,层层累累叠放在一起。餐车两边放了花篮和广告立牌,支了几张桌子,整整齐齐地摆上了饮料。
参演人员和工作人员都收到了礼物,陈莳萝作为主角之一,收到的更丰厚一点:蒸汽眼罩、三明治、保温杯、星巴克咖啡和一束蓝色妖姬。
高杰的粉丝应该事先关注过她的动态,知道她不喜欢红玫瑰,粉丝一般都送蓝色妖姬,于是也订了一束蓝色妖姬给她。赖真替她接了礼物,陈莳萝自己接了那束花,先道了谢,又应粉丝的邀请,站在餐车边拍了张照。
应援结束以后,她坐车回酒店休息,路上给唐璨发了条消息,但对方应该是在忙,一直没有回复。
唐璨的确在忙。
她明天要去参加出版社的活动,内容不多,先开一个出版社里的小会议,然后吃一顿饭,总编刚给她发了信息,说明了时间和地点,都在一个酒店里,开完会以后在顶楼的餐厅吃饭,有很多其他出版社的编辑参加,还说“要介绍其他总编给她认识”。
这次来晋城,为了参加活动,唐璨特地带上了一套小西装,但衣服在行李箱里放久了,总会带上点褶皱,她不得不拿出来,去外面找家干洗店现场熨烫,等熨好了明天穿。
等待的间隙里,她收到陈莳萝的消息,说:“你在忙吗?我今天的戏份拍完了,回酒店了。”
【唐唐】:今天有点忙,在外面。
陈莳萝给她拍了张照,桌上摆了一盒蒸汽眼罩、一个装在纸盒里的三明治,还有一个保温杯和一杯星巴克,最中间的位置是摊开的剧本,角落的台灯旁还倚了一束蓝色妖姬。
【大小姐】:今天高杰粉丝送的礼物,还挺多。
【唐唐】:他们知道你喜欢蓝色妖姬?看起来挺用心的。
衣服熨好了,前台的工作人员把衣服叠好,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唐璨接过来,付钱的间隙顺便看了眼消息。
【大小姐】: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收到这么多东西。
说了几句,好像又怕打扰她,补了一句:“你在忙吗?那我不说了,你忙吧。”
这语气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唐璨不由得微笑,回她:“好。”
走出干洗店,她的笑容又沉下来,逐渐隐没下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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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唐璨赶到酒店开会。
会议是总编组织的,内容是面向出版社的全体编辑和作者,给近半年的工作做一个总结。总编对“总结工作”这件事想法颇为独特,这种会议不放在年中,不放在年底,却偏偏放在十月份。
陈莳萝拍戏的时候,唐璨在小会议室里坐了两个小时。
空调开得很冷,风口还正对着她的脊背,吹得她背上直冒寒意。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种漫长的总结研讨大会上保持长久的沉默和足够的耐心,一只手撑在桌上,歪着头,视线斜斜地看向最前面的多媒体屏幕,总编正在播放PPT,对这一年来的工作、收益做一个总结。
出版社不小,员工也不少,再加上名下挂靠的作者,小会议室差不多坐满了,唐璨左右的两个编辑都听得很认真,她心不在焉的姿态放这两人中间,显得格外奇特。
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包里,她一会看台上的PPT,一会看桌上的纸笔,偶尔动两下笔,象征性地记一点笔记打发时间。她看左右两边不停往纸上抄文字的编辑,深切怀疑他们是在靠记笔记打发时间,这事她在大学的时候也做过,因为那节课上老师不给用手机,而三节课的时间又极其无聊而且漫长。
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总编长达五十页的PPT终于放完了,一行人收拾东西离开,到酒店顶楼吃午饭。
午饭在西餐厅,准备的是自助餐。餐台上早布置好了,各色主食、配菜依次排开,餐碟垒成一撂,餐后甜点和水果摆在另一边,射灯从顶上打下来,映得杯盘上点点闪光,也让那些摆在三层台架上的水果和蛋糕显得分外精致。
大部分人都在主食的餐台那边,还有新到的人鱼贯而入,大多数也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唐璨不想去跟着挤,于是临时转了个道,往甜品的餐台走去。
她拿了个盘子,又拿起自助餐夹,随便挑了几个小蛋糕,又夹了几块切好的水果,一并放在盘子里,为了避免它们碰到一起,还特地分放在盘子两端,然后接了杯红茶,先占了个角落、靠窗的双人小桌,以便没人过来跟自己同桌。
她坐了一会,看主食餐台那边人少了,才起身走过去。
半路上,她碰见了端着餐盘的总编,对方腾出一只手拉住她,说:“唐璨啊,来,给你介绍个人。”
总编岁数四十往上,是个濒临秃顶的中年男人,平时工作非常认真,对微小的细节尤其挑剔,但为人很和善,平时给福利也很大方,比如这种不需要自费在自助餐,这也是唐璨选择这家出版社签约的原因之一。
总编转头看了一圈,招呼餐台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孙先生。”
那人闻声回头,笑着踏步过来,跟总编打了声招呼。两人寒暄几句,总编话题一转,向他介绍唐璨:“这位是唐小姐,她的英文翻译做得不错。”
然后又对唐璨说:“这是孙先生,孙先生是做法语翻译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唐璨笑着答应了,然后上下打量他。这位孙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应该比总编还大几岁,如果她父亲没在十年前被人杀害,应该也能平安无虞地活到这个年纪。
总编去拿吃的了,唐璨向餐台走了几步,拿了只盘子在手中,然后随意地跟孙先生寒暄起来,两人沿着餐台边走边聊。
对方很和蔼,跟她互通了姓名,然后微微皱起眉,好像回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爸是叫唐海坤吗?”
唐璨原本正要拿起自助餐夹,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看向他:“您认识我爸?”
“我跟你爸是初中同学,”像任何一个老辈人见到同学家的女儿一样,孙先生显然也很兴奋,“你小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吃过饭,你不记得了吧?当时你才上小学吧,你哥哥要大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腾出手来比划:“对,当时你们俩也就这么高,还很爱乱跑,大人都管不住。”
唐璨嘴唇翕动,犹疑半晌,最终只是缓缓说:“那时候太小了,我都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笑道:“不好意思,这些年也没听我爸提过您。”
“老同学嘛,读书的时候不熟,都是后来毕业了才有交情的。”孙先生往盘子里夹了一些青菜,理解地说,“我这些年都在外地,没怎么回连城,跟海坤也见得不多。”
他摇摇头,放下餐夹,惋惜道:“可惜,后来你父亲出了事,我也没机会再见他了。”
唐璨低声回了句:“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对这位孙先生没有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她和哥哥被父母带到饭店包厢,和父亲的一位老同学吃饭,当时席上还有对方带来的小女儿,比她大一点,但比唐扬要小。大人介绍他们认识,但她和唐扬都对新朋友不感兴趣,从头到尾只顾着自己玩,围着包厢满地疯跑,好几次把被冷落在旁边的小姑娘气哭,回家以后还被训了一顿。
当时的葬礼,是她在邻居的帮助下操办的。父母都没什么亲戚,也只有几个同城的同学,她不想见到这么多人,于是谁也没请,连头七都没过,就把父母和哥哥的尸首送去火化了。
谁料时隔多年,她竟然在晋城遇见了父亲的初中同学。
孙先生很关心地问她:“唐小姐,之前那件事……查到凶手了吗?”
周围人多,他也知道这问题不合时宜,但又不得不问,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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