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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翻了几篇，发现她实在难以理解初中生晦涩的心理活动，于是切回微信界面，回复唐璨。
【大小姐】：这写的都是什么？我看不懂……
博主的用词太过隐晦，多数都是在暗指，拼凑一些奇怪的意象，试图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通过这种隐藏的方式表现出来，虽然有些主语提及了同学、班主任、英语老师这样的名词，但剩余的内容简直让人云里雾里。如果博主的目的是让人看到了也看不懂，那她大概是成功了。
唐璨截了一张图发过来。
【唐唐】：这条说的应该是学校的新制度，中学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应该是这些要求让她很不开心。
陈莳萝点开大图。
“近日里，集市上又出有新规矩了。
“都是些很麻烦又很无聊的规定，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诸如每天拿来卖的猪肉不能超过三两，不能滴下一点血水之类的。还有些就更奇怪了，像卖花小贩篮子里不能超过三朵同色的花，全都是让人没法安生的要求。
“那如果触犯了规定又怎么办呢？
“砍砍杀杀自然是寻常的手段了，比如卖猪肉的老李，成天战战兢兢的，到底还是没留意到篮子底下的一滴水。
“已经第三天了，还是没有人见到他。”
陈莳萝把这个意思带进去，琢磨了一下，发现她说的很有道理。
【大小姐】：你怎么看得懂？
【唐唐】：猜的。
其实不全是瞎猜的。
唐璨高三的时候，家人横死，又面临学业的威压，平日里的压力并不轻。她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关键时刻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最开始，她的眼圈一整天都是红的，攥着纸巾无时无刻不想掉眼泪，上课的时候老师一句无心的话，她也能低下头悄悄哭一场。
但这都是不能让人发现的，于是她学会了自己发泄，把速写本当草稿本用，在上面乱涂乱写，又怕有些乱翻别人东西的同学看见，于是写得极其隐晦，往往都用一些杂乱的意向来代指，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第一眼看见这个学生的微博，她就有种看见了过去的熟悉感——她们可能是一类人，对方也许太过敏感，也许像她一样泰山压顶，但又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把这些东西隐晦地写在微博上。
她翻了翻对方的主页，把最近这段时间的微博都看了一遍，略去无关紧要的，挑出几个她觉得有些问题的，截图发给陈莳萝。
陈莳萝喝了一口咖啡，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
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但她恍然未觉，注意力全都放在手机屏幕上。
的确如唐璨所说，这个学生发的微博很有意思。她刚开始看不懂，于是只是草草略过，一目十行，此时再看唐璨挑出来的精选内容，一行行认真读过去，好像能大致读懂了。
第一条微博是十月十日发的。
“我活在深渊底下，万丈深的淤泥的角落里。
“我身边还有其他人，跟我一样活在这里。
“我看见他们在往上游，很拼命地往上游，但淤泥里有水鬼，它们会伸出手，把快要浮出去的人拽下来。
“无视才是最好的方法。”
第二条的发布时间很巧，是十月十一日晚上。
“如果蒙住眼睛，是不是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黑和白了？
“深渊果然还是深渊，水鬼果然还是水鬼，谁也逃不出去，只能一起陪葬。
“那死去的可怜人又应该怎么办呢？
“只能埋在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陈莳萝退出图片界面，发现唐璨又发来了几条新的信息。
【唐唐】：你看第一条，活在深渊底下，应该说的是她在学校或者班上的处境。
陈莳萝想质疑她。
【大小姐】：为什么不能是说她在家里过得不好？
【唐唐】：学生在校的时间比较多，而且初中生年纪小，同学和老师带来的影响会比父母更大。她国庆节有发过跟家人一起去旅游的照片，看起来不像是跟父母关系不好。
【唐唐】：第二条主要是时间很巧妙，恰好是那起惨案发生当晚，又提到了眼睛、死去的人这些，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什么，也许是察觉到了，也许是亲眼目睹了。能有这些想法的人，应该会比同龄人更敏锐，会观察到一些事情也不稀奇。
服务员过来收餐盘，陈莳萝把凉了一半的咖啡杯端起来，其他的碗盘让他端走。服务员收拾的时候，她自己低头打字。
【大小姐】：一个英语老师不会无缘无故绑架小珍，我猜这和她女儿的死有关系。
【唐唐】：我们可以去找这个博主，她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陈莳萝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看了一眼聊天记录，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她要这么认真地去找凶手？小珍的死有她的一份责任，但绑架她的人是晋城一中的那个英语老师，既然她已经被警方锁定为嫌疑人，那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她莫名觉得心里堵着什么，不探究到底就不能安生，就像林澄死了之后，她一直在做噩梦，扰得她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一定要找到凶手才能放下心来。
也许是曾经目睹过死亡，所以她放不下任何一个在眼前消逝的生命。
杯子见底了，但咖啡的余味还在，丝丝缕缕钻进鼻腔。陈莳萝看着唐璨发来的最后一句话，心底有疑问浮起。
她慢吞吞地打字。
【大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唐唐】：什么？
【大小姐】：唐唐，我想找凶手，是因为我没办法放任任何一个跟我有关的人死去，可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一起调查呢？
唐璨沉默了两分钟。
陈莳萝重新看自己发出去的话，又想反悔了：会不会太尖锐了？是不是太犀利了？如果她不开心了怎么办？
但唐璨显然已经看见了，她如果再撤回来，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她宽慰自己：没关系，如果她生气了就道歉，如果她回答了，倒也能把疑问搞清楚。毕竟她这人从不过多隐藏，对人心存芥蒂就没法真心相待，但她想把唐璨当成朋友。
过了两分钟，唐璨发了一句话过来。
【唐唐】：为了我自己的目的，也因为担心你会独自涉险，这些两个理由足够了吗？
她显然不想透露太多，陈莳萝当即就不追究了，连忙回复她。
【大小姐】：对不起，我随便问一句，你不要生气啊。
【唐唐】：不生气，换了我也会问的。
发完这句话，电量降到了百分之十，唐璨把手机锁屏了，接到数据线上充电。数据线接上的瞬间，屏幕又自动亮了，陈莳萝发过来的新消息显示出来，卡在屏幕正中央。
她盯着那条消息提示看了一会，又把手机锁屏了。
其实她没生气，看见这样的疑问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透露出去。高中毕业以后，她就对外说自己父母早早离婚，自小就没人管她，她跟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平日里连个信息都不发，逢年过节也就更不会回家了。
大多数人都信了，因为他们本就无意探寻别人的生活，唐璨也一直都隐藏得很好，高中毕业之后，除了丁桥，就没有人知道她父母和哥哥横死的惨案，就连合租的室友张璇也一无所知。
她一个人把这件事背负了十年，很懂得隐藏，也很懂得该适时适度地放松，透露一点似有似无的口风。对不熟的、没必要深交的人就藏匿一切，对可以更加熟悉的人就稍稍放松，等这把这个人对付过去，就再把口袋扎紧，让人摸得到一点门路，却又无处窥探。
对陈莳萝用的也是这一套。
她把陈莳萝当成喜欢的小偶像，也当成可以进一步熟悉、变成朋友的备选人员。毕竟她不是头脑发热的追星女孩，也从陈莳萝每天不间断的问候里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既然如此，她也可以适当转变一下态度，透露一些东西出去。
但这得张弛有度，因为对于不值得信任的人，是没必要透露秘密的。
她重新打开锁屏，看见了陈莳萝发来的消息。
【大小姐】：那我们从晋城一中开始查吗？
见她一直没有回复，她也就没再继续说话。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几分钟前，孤零零地悬在聊天界面的最底下。
【唐唐】：这个博主应该是晋城一中初二三班的学生，今天是周二，学校里肯定在上课，我们可以去看看。
【唐唐】：你这几天不拍戏吗？
【大小姐】：导演放我两天假，后天才回去工作。
【大小姐】：我先去医院换药，下午去可以吗？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发出这条邀请以后，她有点紧张：唐璨会答应吗？如果拒绝，她会说什么？
好在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唐唐】：好，你换完药再叫我。
Chapter.20
换药是由赖真和秦业陪同着去的。陈莳萝本来要自己去，毕竟也就去一次医院，算不了什么大事，口罩墨镜帽子戴上，也就没人能认出她了，多带两个人反倒引人注目。
但赖真不同意，好说歹说都要跟着，陈莳萝知道她得履行助理的职责，于是顺口同意了，还按惯例带上了秦业。
昨天陈莳萝出事以后，赖真应该是被经纪人兰雅说了一顿，第二天见到陈莳萝的时候还提不起精神，眼圈还带点红，像是昨天晚上哭过。
秦业开车，陈莳萝坐副驾驶，她回头问后座上的赖真：“你怎么了？这什么表情？”
“兰姐骂我了，”赖真低声回答，“她说我没看顾好你，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她越说越愧疚，眼睛忽地又红了：“大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不应该让你带那个小女孩出门的，如果我没同意，你们俩都不会出事的。”
赖真还很年轻，情绪敏感，有时候心情太激动，控制不住就要落泪。陈莳萝把安全带拽住，探身过去宽慰她：“你不要这么想，如果这个逻辑走得通，那所有人都该有责任。不光是你，许容是不是也有错？她不应该把女儿交给我；那导演是不是也有错？如果他不把拍摄安排在今天下午，我也不用带她出来玩了。”
赖真眨眨眼，眼里泛着泪光：“……是这样的吗？”
“当然了，”陈莳萝继续说，“如果你要这么想下去，那谁也脱不开干系。这件事人人都有责任，但如果你要这么追究，那谁都是罪人。”
她拆了张纸巾往后递，赖真接过来，在眼角擦了擦。
秦业专心开车，一直没接过话。他做事向来很稳，一件接一件，有条不紊，做一件事的时候专心致志，绝不分神，兰雅当时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招他来做化妆师的。
直到前面红灯，他踩了刹车停下来，才从后视镜里瞥了擦眼泪的赖真一眼，说：“大小姐说得没错，你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
赖真攥着纸巾，眼泪晃晃悠悠地又要掉下来：“可是大小姐也受伤了，我……”
她又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陈莳萝无奈地说：“我挺好的，能跑能跳，没事。”
绿灯亮了，秦业重新发动汽车，临时说了句：“她昨天接完兰姐的电话，吃晚饭的时候就一直哭。”
赖真低着头不说话。
她工作上经常被兰雅挑毛病，情绪又纤细敏感，每次被说都要难过很久，陈莳萝和秦业都要轮流安慰她，时间长了，陈莳萝对付她就很有一套。她说：“兰姐说两句你就要哭，你也就这点本事。”
赖真最吃这一套，每次被她一激都要斗志昂扬，这次也不例外。她当即把眼泪都收了，抬头道：“我没有！”
陈莳萝笑了：“没有就好，别哭了，马上到医院了。”
话音刚落，秦业放慢了车速，缓缓驶入医院大门。
换药没有耽误多长时间，医生叮嘱了几句要忌口、不要沾水之类的话，陈莳萝没怎么在意，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完，出了医院就给唐璨发消息。
【大小姐】：我换完药了。
【大小姐】：我们约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去哪？
唐璨过了一会才回复。
【唐唐】：都可以，看你吧。
陈莳萝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输入她住的酒店的名字，在周边搜了一圈，发现附近有一家大商场，于是说：“□□月城吧？在你住的酒店附近。我现在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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