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突然望见了什么人似的,那双漂亮的眼慢慢弯了起来,像浸满了三月的春水,里头盛了无尽的柔情与爱意。
一个红衣少女戴着斗笠,慢慢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这下决定和我浪荡江湖了?”
她走到那白衣男子跟前,挑衅似地抬起了头。
“王爷不做了?”
“不做了。”
“篡位不篡了?”
“不篡了。”
“那你也太没用了。”少女笑了笑,故意用肩膀去撞他。
“我本就是个没用的男人。”白衣男子笑了笑,顺势揽过少女的肩,俯下/身子逼近她。
“我心爱的姑娘说她还没见过西川雪,正打算陪她去看上一看。”
“笨蛋,西川全是沙漠,一年四季都热得要死,怎么可能下雪,那是我骗你的!”
“那我也陪你。”
“西川下不下雪我都陪着你——”
“嘶——”
围观群众兴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白衣男子低下头,直接了当地吻住了少女的唇。
两人依偎在桥上的画面美得好似一幅画。
陈树睁大了眼,死死地看着桥上紧紧相拥的人。
熟悉的酸涩感涌了上来,那颗心却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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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的。
只是在拍戏而已,你不是知道的吗?
陈树感觉一股凉意从脚趾一直蔓上了脚踝,像被小虫子狠咬了一大口似的,又痛又麻。
虽然以前在电视上也有见过薄林的吻戏,但总归不如现场版这般——
令人……震撼。
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潮将他硬生生地堵在了桥上,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二人如神仙眷侣般,一红一白亲密地纠缠在一起。陈树掌心一痛,忽然觉得手下的石栏有些烫人。
“天啊,那个白衣服的人好帅啊!”
“那个红衣服的女孩子也好可爱啊!我看他们接吻简直要少女心爆棚了!!!”
“是在拍戏吗?啊!难道说?是在拍婚纱照!?”
耳边不断有细碎的声音传来,陈树却恍若未闻。他像个孤零零的异教徒一般,和周围的雀跃欢喜格格不入。
“好——咔!”
导演心满意足地结束了最后一幕的拍摄。
“两个人表现得都很好,薄林就不用说了,小赵今天倒是有点超常发挥啊。”
那名红衣少女的饰演者名叫赵鹭,是近日里名声鹊起的小花之一。她长得并不算甜美可人,但眉目间总有一股女子独特的英气与飒爽,在拍武打与仙侠剧的导演中很吃香。
“嘿嘿,那可不,还是薄老师配合得好。”赵鹭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她本人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属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类型,丝毫不做作扭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薄老师握着我腰的手,好像抖了一小下……”
“我真有这么胖吗!?”她转过头,佯作嗔怒地向薄林质问。
薄林正出神地望着桥对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了赵鹭的声音,便回过头笑了笑:
“没有的事。”
那人眼窝深邃,鬓发漆青。穿着那白衣,像西域上贡的瓷玉仙人似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暇疵。近距离看去,更令人挪不开眼。
赵鹭望着薄林那近乎完美的脸庞,感觉脸皮有些发烫。
难怪师姐们叫我和薄林老师拍戏要当心。
原来是要当心这个……
“来来来,大家这两个月辛苦了!全体人员都站到桥上来,大家一起来拍个收官大合照——”
“VV。”
薄林轻声对身旁的助理郑小棠说道。
“你去帮我跟着陈树,悄悄跟在他后面,不要惊动他。”
他望着对面桥上那正跟着人群准备离开的人,眸色渐深。
“我等会回剧组换完衣服就马上过来,到时候发个定位给我。”
郑小棠跟了薄林许多年,算是唯二知晓他和陈树真实关系的人之一。
“得,又叫我跑腿。”她白了白眼,但还是踩着高跟鞋,“嗒嗒”地快步走下了桥。
薄林抬头望了望那逐渐聚拢成团的乌云,叹了口气。
这幕戏拍完之后,陈树便跟着人潮一起离开了。
整个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腥湿气,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因为刚才急冲冲出门的缘故,他连伞都忘在了民宿,现下只留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双肩背包。里面装着一个手机、一包面巾纸、还有一个笨重的水壶。
周围的人潮都往四周散去了,偌大的青石板街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树黯然地看了看手中那皱皱巴巴的门票,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熟悉的酸楚感以外,好似还多了几分愤恨之情,像把小火苗似的在心里烧得“嗞啦”作响。
门票是有时限的,他不仅错过了景点,还专门去仙枝桥眼巴巴地等了半个小时,谁知道那人——
“啪嗒——”
大滴的雨点从空中砸下,在凹凸不平的青乌石板上开出了一朵朵深黑的小花。
刚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雨丝,到后来就成了愈来愈密的雨线。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縠纹,将岸边垂柳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陈树来不及伤感了,连忙将那双肩包顶在头上,边跑边张望着哪里有躲雨的地方。
民宿在北市,离这里还有一大段距离。南市大多是一些卖丝绣布画的小店,整个摊位只容得下店主一人。陈树脸皮薄,也不好随便找一家店进去避雨,只好顶着包继续跑。
又跑了一会,总算在桥边见一个六角重檐小亭。
陈树冲进去的时候,后背的短袖已经湿了大半,一大片透明的肉色明晃晃的,隐隐约约的腰线露了出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正躺在一边的木椅上休息。只见他穿了件白色工字背心,腆着个大肚子,上面还放了把扇风的蒲扇,也不知他睡熟了没有。
陈树小心地喘着气,将已经湿掉的背包放到另一边的木椅上,倚着柱子擦脸上滚落的水珠。
亭外雨势渐猛,豆大的雨点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石桥、楼台、远山都化成白茫茫的一片雾,再也看不分明。
亭内只闻雨声、风声、还有……
他转过头,看见那老头身旁的位置还挤了个小小的老式收音机,正和着风雨“咿咿呀呀”的轻声唱着。
这里的人真会享受啊。
陈树羡慕地想道,以后再过个几十年,或许可以和薄林来这里养老。
薄林……
想到方才桥上的场景,心中兀地又是一股无名火窜起,烤得胸口又酸又痛。
“算了,不想他了。”
陈树默默地跟自己说,学着对面的老大爷把鞋一脱,两腿一翘,就这样闭目躺在亭子里的木椅上休息。
不知是雨声还是那戏曲声更催眠一些,没过多久,他便生了些许困意,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大事已不可闻,我辈且看——春光——”
收音机仍沙哑地放着,“嘶嘶”的杂音融在雨声里,像是一场温柔的幻梦。
“他在哪里?”
薄林冒着大雨赶来,纯黑的西裤也湿了大半。
“好像进了那个亭子,我也没怎么看清,你家陈老师跑太快了。”
郑小棠努了努嘴,抱怨道:“我新买的鞋都湿了大半,这可是今年夏季的新款——”
“辛苦你了,下次请你吃大餐。”薄林低头笑了笑,将伞一撑,直接冲进了雨幕。
“雨下这么大,你早点回去吧——”
“我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郑小棠看着薄林的背影,目瞪口呆。
“把我利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等一下,晚上的庆功宴要怎么办啊!!!”
“薄林!!!”
薄林收了伞,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凉亭。
刚才那打盹的大爷估计是被老婆叫回家吃饭去了,亭里现下只安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背包,整个人蜷在一边的木椅上。那白色的T恤下摆被雨打湿了,露出了大片水光淋淋的肉色。腰窝深深地凹陷进去,诱人的曲线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纱,一览无遗。
薄林安静地蹲下/身,将他滑到鼻子上的眼镜慢慢摘去。
陈树其实生得并不难看,相反,他的相貌在女生中还是相当受欢迎的那种类型。
墨痕一般的眉、微微下垂的眼角、高耸硬/挺的鼻梁。
还有那紧闭又性/感的薄唇。
只不过常年不出门,接触的人又少,才让他产生了“自己不好看”的错觉。
亭外的雨仍下个不停,整个世界像是被颠倒虚化了一般,显得格外不真实。那声音像是一颗颗真珠从盘中坠入到水里,发出了沉闷的“叮咚”声。
“怎么能一个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呢?”
那声音低沉动听,像是在叹息,又像在埋怨。成了朵轻云飘到了骤雨里,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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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已不可闻,我辈且看春光。——《桃花扇》孔尚任
暴雨如注。
有几滴不小心被狂风刮进了亭,如刀叶般狠狠地刮在地面上,印下了针细的黑痕。
见这雨一时还没有停的趋势,薄林便把陈树的头挪到了自己大腿上,从背后撑开了伞,挡住了从外面飘进来的雨丝。
陈树似乎觉得那“新枕头”挺舒服的,还将毛茸茸的脑袋转了转,惬意地调整了姿势,半天没有醒过来的打算。
薄林笑了笑,摸了摸那人的脸。
没有人看见他眼中的那抹隐秘的贪恋。
世界一片白渺渺,像浸泡在滚烫的蒸汽里似的,但偏偏那白气落在身上是湿的、是凉的。亭外的人看不清亭内,亭内的人也看不清亭外。
薄林俯下/身,静静地含住了他朝思暮想的唇。
“啪嗒——”
陈树听见了雨珠从檐角滚落的声音,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草木独有的湿腥气、骤雨过后的清新气、还有……
那熟悉的鸢尾花香。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懵懵地抬头看着薄林,仿佛在看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秀似的。
“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薄林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真的!?”陈树惊得从薄林的腿上爬了起来,坐直了身子。
而后看见薄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是又被他给骗了。
“你衣服湿了,要赶紧回去换一件,不然会感冒。”
“嗯。”陈树在隔壁木椅上找到了他的眼镜,摸索着戴上了。
嗯?
好像哪里不对……
他恍惚了一瞬。
自己方才好像正跟薄林生气来着,心中还烧着倔强的小火苗呢。本来下定决心再见面的时候一句话也不和他说的——
怎么才睡了一觉,那小火苗就被雨给浇灭了呢?
“怎么了?”
陈树怔怔地抬头,却见那人不知何时褪下了白衣素袍,换了一身休闲的衬衫西裤,正撑着把伞在亭边等他。
宽肩窄腰,身材匀称得赏心悦目。
他叹了口气,背起双肩包,心情复杂地走到了薄林旁边。
“陈老师,你订的酒店在北市那个方向吗?”
“嗯,不过不是酒店,是民宿。就在……”
“唔!?”
唇上冷不防地被什么东西给袭击了一下,像酒杯里冰块短暂又清脆地碰撞,像闪电撕裂天空时瞬息的火花,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薄林……这是在外面!”陈树吓得反手将薄林推开,整张脸像被热气蒸熟了一般,红得惊人。
“我用伞挡住了。”那声音仿佛带着点委屈的意味,让人听了不忍苛责。
“总……总之……”
陈树捂着脸转过身,小声斥责道:
“我……我不许你再亲我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雨虽然还在下着,但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春草般绵绵地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小花。不禁让人觉得,江南本就该生在这温柔的十方烟雨中。
等两人“长途跋涉”回到民宿时,路边的街灯已经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沿途的人家门前都挂了两个红灯笼,但似乎只是个看着好看的摆设,一直到天黑尽了也没有亮起来过。
“要是那灯笼亮起来就好了。”等回了民宿后,陈树仍不甘心地想着,
“到时候就是‘青石板路,十里红街’,晚上肯定很好看——”
“阿嚏!!!”
“赶紧把衣服脱了去洗澡。”薄林无奈地看着揉着鼻子、到处找面巾纸的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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