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的朋友想起有样东西要给谁谁带,落在家里,拔腿就去拿,不忘拿走奶茶。蒋浔本来想请何源送,何源很抱歉地表示今天她休息,没开车出来。她无奈,看了看表,现在回去也太早的,干脆和何源坐下来聊天。
她先再三感谢了何源,何源照旧客套,继而问她今天高几,她说高三,何源又问她现在好点没有,她说好多了,“那天晚上你一个人站在路边干什么呢?”“补课啊,我数学不好。”“数学好的都是理科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理科生了?”“看样子,看气质,愣猜。”“我就是数学不好,唉。”“数学不好怕什么,进入社会之后你会发现,你要么有计算器,要么有excel。”说完哈哈大笑。蒋浔想了想方明白,也跟着一块儿笑了。
“这歌真好听。”店里放着一首爵士老歌,何源跟着唱“how I hate the October goes…”蒋浔看着她,看着她的马尾辫和线条柔和的非常女性化的面部轮廓,她鼻尖微微上翘,显得有点俏皮但又不过分精致,看着她大眼睛的眼角在哼得开心笑起来的时候也跟着沾满笑意,何源其实很好看,只是她可能自我定位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根本懒于打扮。
“欸,”
“嗯?”
“那天我在你车上就觉得你放的歌特别好听,不是电台,是你自己的歌吗?”
“是,那么大一个U盘你没看见?”
“我光顾着吃饭来了,哪能看见啊!我没听出来是什么歌,都是什么歌啊?”
“多了去了,那天放的是爵士,雨天就要听爵士乐。那天早上,我想想啊,应该是Bill Evans。”
“Bill Evans?”
于是何源从Bill Evans讲起,讲到Chet Baker,又讲到Billie Holiday和Ella Fitzgerald,因为后者又讲到Louis Armstrong,蒋浔才惊呼“这个人我知道”,何源笑,“可算知道了。”“我听过几首他的歌,他和一个女声合唱的,应该就是Ella,呃,Ella Fitzgerald,吧?”“叫什么啊?”“《Check to Check》?”何源深表认同地点点头,“唉,我都是半夜写作的时候听电台才知道的。”“电台?”“就是那个在午夜播音乐的,给自己起个名字叫木星的,女主播。”
这回换何源惊呼了,“你也听木星啊!”
于是她们顺着喜欢的电台主播聊到了电台主播介绍过的书,接着聊喜欢的作者,再聊作者在书中提到的电影,喜欢的电影。她们聊过了三毛和阿城,侯孝贤和陈果,直到蒋浔为免迟到匆匆离去。何源诧异于蒋浔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三学生,蒋浔诧异于何源怎么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出租车司机。
“这你都知道?”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成了两人在后来的路途上经常说的话。遇到天气恶劣,蒋浔会打何源的电话。偶然在路上遇到,何源会停车和她聊聊,如果有必要就送她去哪里。等到有一次蒋浔依旧是深夜补课结束,第二天就是国庆假期,她和一起补习的同学准备去吃夜半烧烤,出于安全考虑,她找了何源。而且为了保证何源接完她们还能等到她们吃完烧烤再把她们挨个送回去,她们把何源拽上烧烤桌子。
何源很久没有和一群比自己年轻的人在一块儿玩了,一眼看穿小姑娘们的想法,欣然上桌,以自己不喝酒为由,蛮横地阻拦她们喝啤酒。她看着她们身上的校服,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觉得校服穿在自己身上是如此好看,走在路上,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等到不再穿校服了,她看着路上穿校服的孩子,才觉得其实不好看。青春一去不复返,她想起那些同学,想起她们如今何在。有的人性格虽然偶有小脾气,但总的来说是温婉贤淑,后来的确与纠缠许久的男友结婚,生娃和幸福来得都很快;有的人总是多情,总有种不显山露水的莽撞,她曾预言那位同学未必是她们这一群人当中最早结婚的,但一旦结婚一定是最早离婚的,果不其然,那位姑娘的婚姻只维持了半年;还有人当时一直和自己是好朋友,那种管他妈发生什么依然会好在一起的朋友,于是时至今日,依然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至于她自己呢?她忘记给自己做出什么预言了,也许兑现的那天会想起来,或者违背的时候也会想起来。但那种总是一往情深又向往流浪的性格,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她从来不觉得离开家乡有什么可惜的,她享受的是生活,不是财产。
看着眼前这群小姑娘,她努力从只言片语里对她们未来的人生做出可靠性成疑的预测。这个可能也会早结婚,这个可能会出国,这个也许比较适合从事艺术……看到蒋浔的时候,她眼神停留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想不出。
她应该是一阵风,去自由自在。
按照蒋浔的要求,她们的车先送其他人,最后送蒋浔。后座吵吵嚷嚷的小姑娘们一个一个消失,最后剩下蒋浔,她们在回润府的路上飞驰。“你还能再开快点,”蒋浔说,“哦?”何源果然加了一脚油门。此刻车上开了电台,她们本来想一起听木星的节目,结果木星今天不在,放得重播,里面有林肇出的新歌,何源跟着轻轻唱,蒋浔呆呆地听,好像累了。一曲终了,整点广告,十一点了。“这都十一点了,你爸爸妈妈不担心你?”“……我爸爸妈妈不在家,家里只有英短强森,晚上回去,它正精神呢。”“哈??”何源略吃一惊,不过做出租司机的,光怪陆离见得也不少了,“都在外边忙?”“忙啊,我爸爸在哥本哈根,我妈妈经常去香港。”她心里暗道,那倒是怎么结的婚生的我?“你平常就一个人?这都高三了呀,我要是你妈妈至少给你雇个保姆。”
何源开始就生活问题不断对蒋浔提问,甚至喋喋不休。出于蒋浔自己的意料,她好像一点都不反感何源的唠叨,也许是她不断使用年轻人的流行语和段子,把自己做饭比作打野之类(“可你高三了,该打野还是要打啊!”),她听着听着总是笑,因此也能接受其中浅显的逻辑。
或者,还因为什么别的吗?她忽然希望何源把车开慢点。
“你别担心,我妈妈后天就回来了。”“那好啊,要跟你妈妈说说哦,这样不行。往下啥也跟不上了。不能因为闺女聪明就这样瞎折腾,万一本来是个,”“你怎么就知道我聪明?”“我这看人的眼睛,那是开玩笑的吗?真是!”“国庆你有空吗?”“有空?干嘛?”蒋浔想说陪我出去玩吧,我和同龄人有时候相处起来还没有和你在一起开心,我只有三天假期我想和你单独呆一天,但是到了嘴边却是:“我要是想出去玩,稍远一点,能找你吗?”
何源哈哈大笑,“找!当然要找!我给你八折!但你要记得提前告诉我哦!”
蒋浔上楼以后,她把车停到路边,在路边拿出藏在隐蔽处的烟,许久不抽,不晓得为什么今晚想抽了。安静无人的路边,楼下她们都喜欢的奶茶店早已关门,倒还有些深夜遛狗族。今天蒋浔把黑发散开,很是漂亮,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大学毕业之际蒋浔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十年之后她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有多妩媚,多聪明,多成熟,多有魅力。那时的蒋浔必然带着熟透的桃子般的香气,但现在的她还是又青又脆的。半成熟的状态是不会回来的,仅在此时。等到成熟透彻,就可以酿酒了。
人到一定的程度可能会停止生长和改变,这也是何源在一直避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体两面的是,青春终将过期,连负面的鲁莽冲动都会消失。
其实蒋浔长得很像何源以前的女友,或者说每一任女友。如果世界上有情种,大概就是何源这样吧。她爱过的每一任都是相似的,她爱她们也都是真实的。真实地为她们心动,爱的是她们身上相似的特质气质甚至于容貌,从未把她们当作任何人的替代,情史太丰富也绝不是因为热爱劈腿,不劈腿而情史丰富的人,只是感情过于浓厚又丰富。她只是稍加幸运一些,因为豁达,即便反复失败,也没有绝望。
什么八折,那是心血来潮。
YOU NEVER CAN TELL(2)
蒋浔很想念妈妈,这没错。但她有的时候也不太想见到妈妈,这也是事实。因为妈妈并不了解她,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也拒绝尊重她。任何时候咣得一声开门,不管她在干什么;翻看她的日记本搞得她想用密码写日记。妈妈爱自己,她知道,但她讨厌这些肆无忌惮地侵犯。所以她想走,想远走高飞。有的人就是不适合在一块儿呆着,保持距离就看不见尖刺,尖刺也扎不到彼此。
国庆的第二天早上妈妈回来了,一大早先是在家里叮叮咣咣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再把蒋浔从床上掀起来吃早餐,询问备考的情况。蒋浔想起何源说得话,沉思一阵,向妈妈委婉地提及此事,妈妈想了一想,立刻开始拿起手机找人。问了一个小时,当机立断让谁谁谁马上来见面,没问题就拍板,然后今天就可以去买菜。
妈妈说,我这次可以陪你到六号!蒋浔努力挤了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觉得非常开心。她本来想说和妈妈去哪里玩一玩,就在周边,甚至叫何源开个一百多公里车去吃双皮奶,但妈妈继续开始忙,连保姆来了确定好晚上就带她去买衣服等等都决定好了。
雷厉风行,都是她妈妈的,她总是服从的那一个。第二天,她妈妈咣得进门,听见她在听的歌,开始细细碎碎地叨念她不务正业浪费时间听歌有时间听歌为什么不听英语练英文,她简直不想反驳,这就是英文歌啊!或许是见她面带不屑的样子,妈妈加大火力,从英文成绩的不进步等于退步说到数学成绩无改善浪费补课,归结到蒋浔根本不了解学习和高考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爸爸妈妈,没考好怎么办,你就会和我手下那些XXXX一样,和七叔祖家的阿照表哥一样,怎么可以和他们一样呢……
蒋浔最讨厌她妈妈举这种例子。她认为这都是母亲不了解自己,才会把自己和那些不学无术不肯读书没有深度没有修养没有思想境界的人等同,自己怎么会是那种蠢货?自己怎么会是一个一无是处跑去合资发高利贷的人?她觉得这种说话方式和逻辑并不是所谓“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成为那种人”,不是告诫——何况告诫本来就有指涉说话对象有这种倾向的含义。
她总是觉得母亲这是对自己的不信任,甚至对自己的人格的怀疑。
加上面前数学卷子真的加上快节奏歌曲都做不出来,她气得不行,和母亲大吵起来。直吵得母亲都躲着她不跟她犟了,她还是生气,感觉在家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竟然收拾了包,出门去了。在楼下公交总站,随便上了一班车,戴上耳机,缩进座位。想看看自己离家出走,母亲什么时候会联系自己。反复看手机看了一个小时,妈妈都没打电话,她更生气了,再不看手机,只是任由音乐播放。阳光照在身上,车内开着空调,不多时她就睡了过去。
如果人生中总要有一次坐车坐过站或离家出走才叫圆满,蒋浔完成这一成就的速度与她妈妈做别的事情的速度不相上下。她醒来,车快到一个站,她迷迷糊糊不知怎么,看见别人下车她也下了。下来才发现,晚上7点,夕阳西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独一无二的公交站牌和孤零零的路灯,一起下车的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走了,这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差点怀疑自己走进了都市传说。
手机还有3%的电,她赶紧关闭了音乐app,看了看没有人来电,心里更觉得毛骨悚然,然后给何源发了一个定位,附上一句“快来接我”。结果手太快,定位的位置好像是附近山上的某个地方,车肯定上不去的地方,她觉得有问题,正准备重新定位,手机关机,她没带移动充。
这下好了。
然而何源却在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她面前,宛若神兵天降。可惜见到她时,天降的神兵没好气地说:“你跑到这荒郊野地的干什么啊?”蒋浔只好如实交代了,何源听完她对母亲的控诉,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我来过一次这边,我也差点要找不到了。再晚一点,天黑透了,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蒋浔低头不做声,何源见状心立刻软到底,“下次离家出走,别的都能不带,至少带上移动充!”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到家的时候,马路对面就看见蒋浔的妈妈在路边焦急的打电话,一下车就问蒋浔跑到哪里去了,她问遍了蒋浔的朋友和同学就差要报警了。蒋浔跟妈妈道了歉,解释了自己是如何回来的,顺便介绍了何源。蒋母见是个年轻女性,反倒放了心,立刻开出三倍的价钱,麻烦何源接下来的时间里接送蒋浔,让她可以多睡会儿。
这等好事岂能错过,何源欣然应允。而且不出所料的是,蒋母除了希望她当个好司机之外,更需要她当个眼线和监护人。什么我接下来会很忙啊,什么蒋浔这丫头就是不爱和我们说话啊,末了1000的红包打过来,何源哭笑不得。
她知道自己负有某种责任,而且为了维护自己和蒋浔的关系,不求多进一步但求可以多看这小姑娘一阵,她决定保守这个秘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蒋母返回香港不久,她和蒋浔的保姆合作越发愉快,早餐她和保姆各负责一部分,整体菜谱商量着来,保证蒋浔在坐车的时候再吃早餐,再多睡一会儿。蒋浔渐渐就开始了上车再吃饭的美好日子,后来她想拒绝这种美好待遇,因为想在车上多看会儿书。何源答应,次日咖啡照旧,车上还多了小桌板一个。
照蒋浔自己,也觉得这种日子好极了。除了几乎大过天的学习压力,生活里剩下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快乐的。尤其是每天可以和何源在车上聊天,面对面是二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她可以在学习间隙和何源聊微信。何源即便会催她去学习,却也愿意天马行空的和她聊天,甚至有时候可以给她解决学习问题。
她有好几次想试探何源,“问所从来”,却又羞于开口。何源到底是什么人呢?这样有才学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开出租车?她说自己不缺钱,看上去倒是很简朴,也很有才学,品行也没问题,为什么会来做一个出租车司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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