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真的军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冲到了西门外的军阵前,这一切来得太过顺利了。
镇守在西门的都是骑兵。
而南朝的骑兵根本无法与北夷相较,这是公认的事实。
兴奋洋溢在脸上,他战意已起,难以自抑,随即挥起手中的长戟,向着城门发起冲锋。
郭守信看着冲过来的北夷军,是时候了。
他戎马半生,镇守平阳,却在数日前将半生的荣耀变成了耻辱。
在北夷军的铁蹄下,他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
情同手足的部下。
光耀门楣的声誉。
坚守一生的信条。
他本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成了一名逃将。
平阳一战太过刻骨铭心了,全军覆没,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北夷军,他九死一生回到京都,在朝晖殿中面对着所有人鄙夷和不屑地目光。
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曾经战功赫赫,只会有人不断提醒他,自己曾经是一名逃将。
令平阳军蒙羞,令郭家一门英烈蒙羞的逃将。
他将蒙真的名字刻在心里。
复仇!
他日日夜夜所想,就是复仇。
他的脑海中浮起一个清绝纤弱的身姿,是这个人不计前嫌,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复仇的机会。
士为知己者死!
军号响起来,他提起手里的缨枪,单枪匹马地率先迎击了蒙真带领着冲过来的骑兵阵营。
蒙真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这万军不当之势震慑,而郭守信身后竟是一个又一个扬起马刀放弃防
守,左冲右突的南朝骑兵。
场面混乱不堪,自己的人还未动手竟然被这一股势如破竹的军队击得溃散,他舞动着长戟,想要稳住阵脚,却发现前锋和中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撤军——
剩余的后备军队支援转战南门——
数万之众的北夷军转扑向南门,主将薛端虽然武艺高强,身先士卒却无法以手里单薄的兵力去面对越来越多的北夷军。
守军眼看就支持不住了,要不——逃吧。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城里的人安享着自己拼了性命换来的太平和安然,自己却要在这里流血牺牲?
同是在朝为官,为什么文官坐在那里指点江山,武将就该送死,连求生都不能?
对!
这不是逃!
这是求生!
外围越来越多地围着北夷军,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兵士和暗红的血迹残肢。
逃——
往哪里逃——
第三部分·16
局势越发危急,薛端带着剩下的部分将领退到城门前,对着城头喊话:“北夷军人多势众,我们支持不住了,快放我军入城。”
肃立于城头的张告之虽然年事已高,行动上颤颤巍巍却也还没有头昏眼花,薛端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
张告之沉吟半晌,作势要命手下人打开城门。
倏忽间,城楼上多出来一个人影,手握军令:“张大人,郡主有令。”
张告之神色微微一变,接过影手中的军令。
只有五个字:“不得开城门。”
所谓运筹帷幄,就是这般。
张告之蹙眉,对着城下的人喊道:“薛统领,我知道你们征战辛苦,但是郡主有令,不得开城门,不得放你们入城,只要你们打退了北夷军,就可以进城了。”
薛端面色一冷。张告之又喊道:“我会为薛将军擂鼓助阵的。”
擂鼓?
他拨转马头——如果擂鼓能退敌的话,那所有人一起擂鼓不就好了!
“驾——”
他率领着身后的将士,冲向了正在激战的营地。
反正进不去了,不如战死在这里。
影折返至北门的主帐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郡主,事情办妥了。”
“薛将军如何了?”
“得知城门不能打开之后,薛将军率领手下的将士上阵杀敌。”
李明卿合起手中的书卷:“有时候人有了舍命的觉悟,方能找到生路。”
过了半晌,她又下了一道军令:“命郭将军带人从北翼支援东门,断掉蒙真大军的退路。”
战火连天,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蒙真忽然命人吹起了全军进攻的号角。
尽数地扑向了京城的城防。
大战打了一日一夜。
战况之惨烈前所未见,京城之外的绿地湖天被染成一片鲜红色,血流成河。
是亡魂齐聚正排队过奈何桥的炼狱。
保卫家园的人总是有着无尽的勇气和力量,为自己身后的亲人而战,为国家的兴亡忧危而战,所有的流血牺牲都有价值!
探子来报——
“郡主——北夷军又杀过来了。”
不多时,探子又来报——
“郡主——北门要支持不住了。”
“咳咳——”她站起来手心里已然是汗。
焦山见她面色微微发白:“师妹,退到城内去吧。”
“不行。”
副将亦赶到军中主帐前,铠甲上沾染的鲜血有的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渍,明暗交替之间可以想见战况有多么激烈。
副将恭敬道:“郡主,北夷军来势汹汹,已经逼近主帐这边了,卑职特来护送郡主和焦先生离开这里。”
李明卿肃然道:“身为主将,不能弃军。”
“郡主,这里实在是危险。您若是有三长两短,卑职无法向皇上和王爷交代。”
“你既是将军,就不能离开战场。否则,按军法论处。”
“郡主——”
李明卿摇头:“这里有南楼的影卫保护我和焦先生,将军不必护送,予我两名兵士便好。”
副将一咬牙,留下两名兵士,提起马刀,再度冲进了战场。
她轻轻打开桌上的楠木鎏金锦盒。
盒中是沉睡已久的匕首——寒星。
战鼓响起,影手里的流霜挑起主帐的垂帘。
“噗——”流霜的剑尖刺入一个北夷兵士的胸膛,红色的血珠沿着青色的剑身径直落在地上,隐没在尘埃之中。
竟然来得这么快!
“这边。”
影的声音粗粝低沉,李明卿竟在她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慌乱。
她走出营帐,举目四望,本以为数日前的白鹤关已然是惨烈至极,竟不及眼前的十分之一。
远处是堆积如山的尸身,后队的人踩踏着自己手足的尸身和残肢拼杀上去。
目之所及皆是鲜血,耳之所闻都是嘶号。
眼见着她与焦山从主帐中出来,大片的北夷军向着这边扑杀过来。
影握住流霜,黑衣形同鬼魅一般将涌过来的人挡在一侧,流霜一扫,划过五六个人的颈部。
“师兄!”
她捡起脚下的一把马刀,递给焦山。
两人的目光再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流霜飞转,那黑色的身影在数十人的圈围之中,宛若浮萍飘絮。
李明卿看见焦山身后刺过来的马刀,猛地将人往自己身侧一拉:“师兄小心!”
焦山迅速地背过身,挥舞起手里的马刀。
朝着对方刺过去,奈何准头有失。
身边的两名兵士已经与扑过来的人缠斗在一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北夷兵眼见着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已然有了盘算,迅速地掠起旁边落在地上的马刀向焦山刺过去。
如从前一般——
她救不了她想救的人吗——
“师兄——”
寒星出手,穿破铠甲,刺在了那名北夷兵的背上。
杀人——
她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上一次是辞玉握住她的手,让她失手杀了宁王。
这一次——
是自己亲手用寒星了断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迅速回过神,拉起摔在一旁的焦山。
“师妹,走这边。”
她方抬脚,却发现有人忽然拉住她的长靴,她一个趔趄,竟脱不开身。
不过片刻的事情,趁着影与人缠斗之际,又有几名敌军朝着这边扑过来。
焦山被人制住。
明晃晃的马刀刺眼,对着她——
惊惧之下,她本能地闭起双眼,脑海中浮起一个人的面容。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最想看到的景象。
她以为这话做不得真!
竟想不到——是真的!
长岗沈宅之中,她们写下了一生的誓言,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她一生都牵念这个人啊!
可她一生都牵念着的人在数日前生死不明了!
罢了——
黄泉路上,我找你去。
云亭,你等等我。
马刀没有落下来,她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开。
那个人抱着她,向前端滚行了五六步的距离。
“算起来,这是我第多少次救你了?”
她鼻子一酸。
这个声音——
这个语调——
这句话——
“你穿上我的铠甲倒是好看得很。”
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是这个样子!
她睁开眼睛,看见西南方向涌进来大批黑甲骑兵,那甲胄竟不是南朝的样式。
“援兵?”
她失神:“西蜀?”
所以……
白鹤关之变后,她便去西蜀请了援兵?
扬榷竟然会借兵给沈云亭?
而他竟然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这数万的骑兵穿过了南朝的国境,到了京都?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
当日她又是如何从万军之中脱身?
明明不可能做到!
有一白骑,破阵而出。
李明卿定了定神,看见盔甲之下来人那张国色倾城,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的面容。
天哪——
居然是那个祸害。
从前的平王,今日的西蜀国主,扬榷。
扬榷挑眉,那笑容明艳胜过春日里怒放的牡丹国色,远远对着这边道:“郡主,我们又见面了啊!”
她看见沈云亭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笑意,随即正色道:“我先护送你和焦先生到城下。”
赤霄横扫,剑风凌厉。
焦山颔首:“赤霄择主,沈侯很适合赤霄。”
沈云亭将她圈在身前,策马,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若是晚了一步,可怎么办?”
她第一次在沈云亭的声音里听到了恐惧,心上却萦绕着一丝甜意。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她这次没有骗自己!
二人缄默,有太多的话欲倾吐,只是眼下她们仍有更重要的事情。
蒙真带着人从东门迂回至此。
她看见手持赤霄的那个人,策马冲入乱军之中,神色傲然,有着俾睨众生的超然。
“我早就说过,纵使北夷王你身后有千军万马,也取不了我的性命。”
赤霄挑向蒙真的长戟,火光四溅。
焦山远远望着那个身影,不禁慨然:“若当年兵部尚书沈谦仍在世,与沈侯相比,只怕输赢难有定论。”
她目光紧随着沈云亭,眼眶微微灼热湿润。
“我年少时,得幸见过沈尚书临阵杀敌,以为无人能出其右。”她顿了顿,嘴角弯至一个柔和的弧度,继续道:“如今,确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远侯,可是师妹的心上人?”
她面色微微一滞,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焦山道:“我与师妹相识多年,师妹仅有两次失态,皆因沈侯。”
“嗯。”她不否认。
沈云亭欺身压向那挥过来的长戟,手中的暗红色的长剑化作一道红光,是这晦暗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
“我想嫁给她,做她的妻子。”
一盘散沙,行将就木的溃散之军在京都最危难之际终于众志成城,坚如磐石。
蒙真一击即溃的军队最后一眼回望了京都高筑的城楼,裹挟着太上皇,落荒而逃,潜往北境。
就是在奋战了几天几夜,又在慌乱地奔逃一日之后,蒙真的军队在平阳休整。
周遭一片寂静,远处的山头上架起了无数□□和长矢,箭头涂上了□□,整个平阳城变成一片火海。
第三部分·17
穷寇未尽,京中已派出军队人马速去清扫北夷的残兵。
是时候结束了。
李明卿坐在军帐中,支着头不由睡去。
不知过了多时,便觉有人拿着薄氅披在自己肩上,她警觉地睁开眼睛。
对上那双璀璨如星河的眼睛,她虽有淡淡的愠怒,亦有庆幸。
“沈侯爷不该解释一下吗?”
沈云亭轻轻一笑,把她眼里那抹愠怒尽收眼底,解释道:“在白鹤关,是红莲救了我。”
当日白鹤关生变,她看着影带着李明卿离开白鹤关,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蓦地从北夷军营地左翼闪出来一个身形颀长,动作迅捷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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