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刻去办。”
郭守信看着沈孟,欲言又止。
沈孟点点头,漆黑的星眸里流露出自信的神色,那样的自信,郭守信再熟悉不过。
夜深。
沈孟站在城头,夜风猎猎地吹动着城头的军旗。
身后蓦地出现一个人,影的身形淹没在夜色中,
“怎么样?”
“北夷的大军还有两日才能到达平阳。”
“附近情况如何?”
“得知京中另立新君,都没有打开城门。”
“北夷的骁骑兵现在何处?”
“去了西边,快到白鹤关了。”
“皇上也在其中?”
“是。”
琅琊王府。
棋盘上黑子白子分明。
素白的手捻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
坐在对面的人轻轻一笑:“落子此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败状已现。”
李明卿的目光随着焦山的话落在棋盘上,方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师兄棋艺精湛,明卿不敌。”
焦山捧起桌上绿玉髓茶杯,轻声道:“是郡主心不在焉,关心则乱。”
李明卿垂眸:“皇上被擒,三军溃散,北境十六郡全部失守,平阳大战在即。”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焦山道:“平阳于京城而言至关重要,郡主担心不无道理,圣旨应该快下来了。”
“什么?”李明卿微微侧目,小叶槐的香气馥郁,在一片翠色当中夹着玉色的槐花,色调娇媚却带了一丝愁绪。
焦山笃定道:“皇上让郡主前往平阳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了。”
“郡主!”昭瑜正提着裙摆从门房匆匆跑过来,“宫里来人传旨了。”
李明卿垂眸,正襟理袖:“竟这么快。”
接过了圣旨,李明卿回过身对焦山道:“师兄可愿与我一同去平阳。”
焦山点头。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李明卿一只手握住宽大的袖子,微微抬手隔着手巾握住炉子上正滚滚的药炉。
“郡主,这些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李管家从门外走进来。
李明卿把药碗端到床边,躺在榻上的人面色灰白,神容憔悴,近日来病情时有反复,太医说伤寒是表,过度思虑才伤了根本。
“李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郡主在朝堂上日理万机,我做的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父王近日可有醒过来?”
李管家略微思忖,方道:“上次宫里的太医来为王爷施针时,王爷醒过来片刻。”
“父王他可有说些什么?”
“王爷他一直在叫着王妃的名字。”李管家补充道,“我也与王爷说了,近来郡主监国,诸事都顺利,至于其他都一概未提起。”
李明卿淡然点头,放在床沿的药汁渐渐凉了。
李管家轻轻叹了一口气,适时退出了房中。
白瓷勺舀起碗中温热的药汁:“父王,今日我要随军去平阳了。”
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药汁沿着微微张开的嘴溢出一些,她轻轻用手巾擦干净,眉尖微微一蹙。
“云亭说,平阳还能守七日,只要守了七日,京城之急可解。”嘴角微微弯起。
“父王,您快些好起来吧,连日来,京都发生了好多事情。”
握住药碗的手顿住,恍然间有一种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的悲凉。
南帝李熠被北夷王带至白鹤关的消息,当晚便经由南楼传到了李明卿手上。
影孑然的身影映在营帐上,密函在袅袅的烛火中映出了残酷的事实。
营帐中玉人墨发束起,端的是如月色一般的清绝明净,薄唇轻启,她问那抹影子:
“沈侯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影的声音低沉粗粝:“是。”
一丝隐隐的寒意从指尖漫到了心头。
影顿了顿,补充道:“沈侯得到消息之后,向郭将军借了两千兵马,已经在赶往白鹤关的路上了。”
“两千?”
两千?
开什么玩笑!
两千人在北夷王蒙真的十几万大军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沈云亭这举动无异于——
送死——
可是平阳也没有更多的兵马去供他们调遣。
眼下形势如此,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烛火摇曳,指尖将密函捏在手中,失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李明卿敛了敛神色:“是我失态了,师兄。”
焦山见她眉尖蹙起,神色未定,心下不觉了然,沉吟半晌方道:“安远侯此举,
太过艰险。”
“师兄,她——”
“郡主,我有一计。”
第三部分·11
夜风疾而萧飒,今夜无月,万物晦色。
南帝李熠紧闭双目,端坐在帐中,神容沉静,端谨自持。
账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兵士掀起了营帐端进来了饭菜。
蒙真手里的长刀插回刀鞘当中,一手随意拿起盘中的瓜果,横着眉看着李熠,将果核往李熠的脚边一唾:“虽然你现在是个被废的皇帝,但也不好饿死你。”
李熠不动声色,蒙真别着刀命人加紧看守,随即走出了营帐。
“皇上——”
账内四下无人,李熠睁开眼,看见方才送饭菜进来的一列兵士中有一人独自留在营帐中,脸埋得极低。
“沈……沈卿?”李熠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持:“沈——”
沈孟一只手抵在唇上,压低声音道:“皇上,我能救你出去。”
面前的人风尘仆仆,唇边生了乱须,却难掩其庄重华贵。
“只是——”
营帐外走过一列兵士,兵甲碰撞的声音让他警觉地闪避到一侧。
“北夷王蒙真的主帐在这附近,我还须一探究竟方能带陛下出去。”
李熠点头。
那抹影子如幽魂潜入了夜色里。
沈孟身着胡甲,潜入了巡营的队列当中,队列于四处逡巡,逐渐靠近蒙真所在的主帐。
“北夷王——”
声音尖细高昂,听来有几分耳熟。
沈孟放慢了步子,方要仔细去辨听之际,忽然有人在远处指着这边道:“哎!那边的!还不快点跟上!”
今夜无月。
这注定是一个不凡的夜晚。
张先玉掀开了蒙真营帐的垂帘,里面正坐在主位上喝胡酒,吃肉的人轻轻唾了一口:“张内官?”
又有人道:“张内官还敢来见我们大王,从前留着你这个腌臜阉人是你给我们献计利用南帝,威胁北境十六郡的守将打开城门,眼下你们的朝廷另立新君,我们手里拿着两张废牌,留着有什么用?”
沈孟随着巡营的兵士离开了主帐附近。
利用皇上威胁北境十六郡的守将打开城门,不日北境失守,原来是张先玉这个宦官出的阴毒之计。
其心当诛!
听见手下副将方才说的话,蒙真嗤鼻,不动声色却饶有意兴地看着张先玉。
蒙真左首的将领放下手中的酒盏,眼里凝起了杀意:“不如拉出去杀了。”
张先玉面不改色,脸上的笑意森森,直勾勾地盯着蒙真。
蒙真将桌上的肉往张先玉面前一扔。
一块囫囵的肉在地上弹了弹,登时沾满了灰尘。
张先玉跪拜下来,捧起那块肉,吃得尽然有味。
座中一片笑声。
蒙真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壶便就着壶嘴啜饮起来:“南朝地大物博,连酒的味道都那么好。”
张先玉端然跪道:“只要大王愿意,取平阳,破京都,都如同探囊取物。”
“哈哈哈——”
座中又是一片笑声。
蒙真认真地打量着张先玉:“张内官是有什么好计谋了吗?”
张先玉细长的眸子闪过一丝阴毒,用那尖细的嗓音道:“从前的皇上虽然成了太上皇,但毕竟还是皇族中人,天家向来注重颜面,大王不如修书京城,如若平阳守将抵死相抗,那么大王可以让骑兵将太上皇缚在马上,押着太上皇去军前叫阵,兵戎相向,刀剑无眼,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最后的话落在张先玉嘴边,凝成一个阴损的笑。
蒙真挑眉:“也只有你这样的阉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毒计。”
长著挑起盘中另一块肉,掷到张先玉膝前:“说吧!张内官想要什么?”
左右笑道:“他一个阉人想要什么?能为大王卖命,那是他的福气。”
张先玉笑得谄媚:“如果来日北夷王平定四方,威加海内,不知小人能否在朝称臣?”
“哈哈哈——”
座中又是一阵尖锐的笑意。
蒙正放下手中的长著:“你现在先去副帐里劝你们那位太上皇吃东西!要是把人饿死了,拿什么去军前叫阵。”
“是是是。”张先玉捧着那两块肉弓着身子走出了主帐,一脸萎顿地伏在李熠膝前:“皇上。”
李熠微微睁眼,看见一身狼狈的张先玉,不由微微蹙眉。
“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可千万不能饿坏了身子。”
万金之躯?
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变成了淡淡的叹息。
李熠心上微微动容,困境之中,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或许会问一声长短了,嘴角浮起来一个苦笑,他问张先玉:“如何弄了这一身?”
张先玉颔首:“适才——不小心弄脏了。”
李熠摇头:“他们又为难你了?”
张先玉跪下来,皱着一张脸哀戚起来:“皇上,您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奴才想许是这军营中的饭菜不合您的胃口,便去求了北夷王。”
李熠的手轻轻搭在张先玉的肩头,拍了拍。
目光所触,桌上摆着的茶果餐食尽是京中的风味,李熠颔首,拿起筷子捻起一块云翠糕,轻轻一咬,是旧时滋味,不似旧时心情。
有些许糕粉碎末粘在了胡须上,李熠对张先玉道:“你一会儿,你随朕一起逃吧。”
张先玉茫然地抬起头:“陛下?”
李熠压低了声音:“安远侯来了。”
张先玉面色一白,定了定神方道:“这北夷军营防控严密,陛下与奴才如何出得去?沈侯爷又如何进得来?”
“沈卿应该是有备而来,方才他已经潜入营帐中来见朕。”
“皇上已经见到沈侯爷了?”
李熠点头:“他假扮作北夷的兵士,混在方才进入营帐送餐食的兵士中。”
张先玉遂追问道:“沈侯现下在何处?”
李熠摇头。
张先玉笃定道:“皇上,奴才在营帐中还有印玺,万不能弃在北夷大营里了。”
“你快些去吧,切莫惊动了其他人。”
夜风将账内燃着的明烛吹得有几分摇曳起来。
营帐前走过去一列军队。
李熠端坐在帐中,虽然这北夷的军帐里没有滴漏,他却知道换防的时间近了。
而张先玉却久去不还。
“换防了!”
脚步声熙熙攘攘,照常有人会掀开营帐的帘子查验一番,他的额间沁出几滴汗。
营帐落下的刹那,那兵士被人放倒,拖入营帐中。
“沈卿?”
沈孟将兵士身上的铠甲佩剑剥下来之际,对李熠道:“皇上,您先换上衣服。”
“不,不行。”
沈孟蹙眉:“皇上……”
“玉先也要跟我们一起走,连日来他对我也算是忠心。”
正犹豫之际,账外密密麻麻紧紧围满了人,点起了无数的火把明焰。
沈孟面色一白——
竟然被发现了?
埋伏在白鹤关外的两千人马已经蠢蠢欲动。
郭守信已派人紧密地查探北夷营帐中的动向。
“将军——禀将军——”
郭守信猛然转过身,抓住探子的领襟:“如何了?”
“将军!不好了!营帐里忽然点起了许多火把!沈侯只怕只怕——”
郭守信将人松开:“怕什么!再探再探!”
马儿蹄疾,初时如急雨,随即如捣雷,自平阳方向像这边疾奔。
忽然从后方正切入军列中,军列中传来兵刃交接的脆响。
郭守信猝然拔刀:“来者何人?”
马上一白一黑两道影子,黑影踏马旋即转身,手中的令牌击中了郭守信的刀柄,被郭守信接住。
银蟒纹中赫然镌刻着“琅琊”二字。
郭守信远远一望,骑在马上的人白衣胜雪,那人的面容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真切,却只觉弱质纤纤,分明是个女子。
“马上的人可是长宁郡主?”
“郭将军,安远侯现在何处?”
郭守信拱手道:“安远侯眼下只身在北夷军的营帐之中。”
探子一路疾奔,扑倒在马前:“郭将军,不好了!那边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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