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烛光:“何止是有意思那么简单。你说娆姬夫人,刚刚说真话了吗?”
“说了多少真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说了假话。”
还以为他会因为怜香惜玉而相信娆姬的话,没想到——
沈孟弯起眼睛,笑起来:“我在救她的时候,你在桥上站了这么久肯定发现了什么吧?”
“除了发现指月桥上不会轻易失足落水之外,别无所获。”
“这就够了。”
“嗯?”
“刚才你们在房内换衣服,宋兄告诉我一件事情。当时他和昭瑜在船上,远远看见娆姬夫人站在桥上,他觉得很奇怪,便让船夫改道过来,往指月桥方向。他说人群中好像有个人推了夫人一把,夫人就落水了。”
“宋先生看清那个人了吗?”
“他说没有,当时桥上的人比较多,那个人衣着平常,等他从船舱里出来想要看仔细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李明卿沉吟一会,指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美人面,缓缓道:“或许她知道推自己的人是谁呢?”
沈孟思忖:“平王殿下的人?”
“那也未必。”
“为什么?”
“他白日出言不逊,晚上就将人推下河,好像做得太过刻意了。当一切都太顺理成章的时候,往往值得去推敲。”
窗外夜色覆笼,四下的民宅内的灯火与那天上的星子遥相呼应。
宫城当中,瓦舍勾栏里华灯初上,这看似和乐升平的锦州城却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他们一点一点往那飓风的中心靠拢。
生怕稍有差池,便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
“咕咚——”窗外传来一声异响。
赤霄已经出鞘,刺了过去。
却听见窗外有人道:“沈侯爷的剑是把好剑,也不用整天向本王炫耀吧?不怕本王将沈侯爷心上所爱抢了去?”
说话的人声音慵懒,左手一壶酒,右手一把扇。
李明卿忽然叹了口气:“又是他。”
沈孟脸上明显有有些不快:“天色已晚,平王殿下出现在这里,不合适。”
“本王今夜来此,是有要事。”
沈孟放下赤霄,心想——他能有什么要事?
“宫里传出消息,娆姬娘娘身体不适,所以明天的宫里为诸位接风洗尘的盛宴改到公主府。”
“
既然改到公主府,为什么不是公主派人来告知,居然让平王殿下亲自跑一趟?”
“那还不是因为郡主面子够大呀!”
一袭明蓝色身影消失在门口,李明卿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邀帖,喃喃道:“公主府?眼下这个时局,想必,除了公主府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沈孟一凛:“不对。送娆姬夫人的马车才走了一刻钟,他来得太快了。”
“我们——被监视了?还是他监视了娆姬夫人?抑或是他此来想告诉我们,整个锦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指尖微凉,身上也有些许寒意。
第二部分·10
翌日晨间,在驿馆里用过早膳后不多时,公主府的车驾便到了驿馆门口。
昨夜后半夜下过了雨,将城内的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屋檐边上凝结为珠的雨滴,颗颗滑落。
锦州处于低地,已是晨间仍旧还有一层薄雾,街边上的店铺纷纷开门营业起来,街上的行人不少,渐渐热闹起来。
李明卿勾起车帘,只觉眼前的路有些熟悉,马车沿着河道,一直走,不一会儿就有一座桥。
这河道上的桥大都相似,路旁的景观大都也相似。
罢了,她初到此处,可能是多疑了。
搭着帘子的手,刚要放下,蓦地看见“指月楼”三个字,再一看,指月桥就在前面。
沈孟注意到她讶异的神色,出声问公主府的车夫:“管事,公主府在什么地方?还有多久?”
那车夫答道:“前面过了指月桥,往东走一里路便是公主府。”
“多谢管事了。”
下了马车,正面迎上了宁王的车驾,略微致礼之后,宁王的人将马车上一个巨大的鎏金楠木箱子搬进了公主府。
李明卿疑惑道:“管事,今日公主府是有喜事吗?”
“哦!几位不知!宁王殿下与公主素来亲厚,殿下每一次登门都会备上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凭公主挑选把玩。”
沈孟“哦”一声,看见迎面走出来一个美人。
昨日的辞玉一身青色的长衫,今日不知为何竟把头发梳起来,看着尤其利落,连身上的长裙也换成了红色的窄袖衣裤。
“大皇兄。”
宁王淡淡点头,径直进入府中。
辞玉微微莞尔,朝他们走过来:“长宁郡主,安远侯,里面请。”
正当此时,太子的车驾也到了门口,远远看去,那辆车在周围之中,最是不起眼。
那旁边最夸张的,想必是平王的车驾。
车上下来的人,身子有几分单薄,看着温润谦和。
虽然低调,一身绛色的长袍如水般光润,衣襟袖口处无不以天蚕银雪丝绣着回文,腰间是软玉丝镂空编织成的盘龙腰带,饰以泣血石做的玉牌。
此人正是太子斤竹。
“太子哥哥,这是南朝的贵客,琅琊王独女长宁郡主。”
他们亦随之致礼:“见过太子殿下。”
“久仰琅琊王之名,如今得见郡主,亦是平生之幸。”
李明卿微微一笑,恰到好处:“这是南帝亲封的安远侯,沈孟。这位是我父王的弟子,宋青山。”
斤竹略微点点头,反而看着辞玉:“你今日这一身衣服,不是待客之理。”
“那是因为沈侯爷答应了辞玉要与辞玉比试一番,是不是啊,沈侯爷?”
沈孟一怔,微微点了头。
“筵席备在了花厅里,几位请各自尽兴。”
花厅里人到齐了。
在这万花丛中,众星拱月,人比花娇的居然是那个平王殿下。
“郡主,你们可算来了,可是让本王好等。”
花厅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水台,水台做成了一面巨大的鼓面。
众人的目光落在鼓面上,久久未移开。
“那个呀!几位应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鼓吧!本王这个妹妹啊,喜欢舞刀弄枪,特意命人造了这一面巨大的鼓来习武。人踩上去,就像鼓槌打在鼓面上,比试起来,连战鼓都不用打了,是不是很巧妙?”
平王的话说得仿佛这公主府,是他的府邸一般。
众人点头:“确实巧妙。”
方一落座,平王又道,“听说今天九妹妹要和沈侯爷比武?”
宁王殿下道:“郡主和安远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就让我代为比试,也是一样。”
李明卿讶异地回过头,那个不说话的宁王,居然开口说话了?
李明卿亦对沈孟道:“今天这比试,你若是赢了,是折了公主玉面;输了,是丢了我朝的脸面。”
沈孟苦笑。
“你是打算输还是打算赢。”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了。”
李明卿嘴角含笑,端起桌上的一杯美人面,对他轻轻道:“不许输。”
神色微有娇俏,沈孟心头微微一动。
辞玉款款向这边走过来道:“听说,长宁郡主师承蕉鹿先生,琴技过人,一会我和安远侯比试的时候,还想请郡主助个兴呢。”
李明卿还未答允,辞玉对身边的属下道:“来人,去取我的琴来。”
她——
怕是向来都这般决断惯了吧!
“今日这比试,难得一见,九妹妹的琴虽然不是凡品,却也不够,这万一要是展现不了郡主高超的琴技,也就不能为两位好好助兴了,实在可惜。”
“七皇兄这话是何意?”辞玉面色微冷。
平王挑眉,面带笑意:“本王知道有个地方有把好琴。”
“你——”辞玉缓了缓神色,垂下眼帘道,“那七皇兄带郡主过去取吧。”
李明卿仍旧疑惑,却不得不跟着平王走出花厅,穿过画廊,来到一个别苑。
没有了前面的花团锦簇,别苑内只有几株绿梅,在这秋色里显得格外干瘪,没有生气。平王轻轻推开门,一阵沙尘扑面而来。
这里竟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一般。
房内空空,除了一对瓶镜,壁上之挂着一张琴,亲身通体漆黑,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古墓上。
“这难道是绿绮?”
“郡主慧眼。”
“桐梓合精,不想今生我竟有幸一抚绿绮。”
“名琴配美人,有何不可?”
这话听起来,微微有些耳熟。
那天在船上,这个人就说——名花配美人——
于是遇到了一夜的凶险。
眼下——
该不会有什么异样吧——
取下古琴,李明卿方注意到在角落里,被软烟罗挡住的一张画像。
画上是一位女子,五官与辞玉有四五分相似,却更加英气骄傲,一身红色的铠甲,挽起了长弓,对准了天上的明月。
西子拜月称得人间绝色,这红衣美人射月,真真是璀璨夺目。
注意到李明卿的目光,平王道:“画上的人是公主生母,璇玑夫人。这张琴也是璇玑夫人的旧物。”
他说话的语气忽然一改往日的慵懒,有几分端肃。
李明卿对着画像,虔恳道:“明卿借夫人绿绮一用。”
平王侧目:“明卿?原来郡主闺名叫做明卿。”
“我动了夫人遗物,自当尊敬虔祷,只是殿下不应该唤我的闺名。”
平王见她神色郑重,竟郑重道:“失礼了。”
水台各一侧,辞玉手中执一根绯红长鞭,鞭子在她手上缠了四圈,沈孟手中的赤霄仍旧在剑鞘之中。
“安远侯,剑不出鞘?”
“无需出鞘。”
“那我就不客气了。”
指尖触弦,琴声响起,斤竹微微侧目。
“这《秋声赋》新奇别致,也应景。”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
鞭子一挥。
“咚——”
在鼓面上炸开了一个惊雷一般,鼓面的震动传到水里,大有大杀四方之势。
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沈孟足尖一点鼓面,声音几不可闻,身形何等轻盈,固然剑柄倒着从剑鞘中脱出,直冲着辞玉的面门。
“叮——”
被绯红的长鞭隔档,赤霄又安然在剑鞘之中。
金铁皆鸣,铁马冰河。
李明卿手上的力度加重,一个泛音,看似戛然而止,实则开启了新一轮的争斗。
足尖踏在鼓面上的声音,鞭子在空中挥舞落在鼓面上的巨响,还有随风而起,随形而动的衣帛声。
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两人在鼓面上来回过招,一个凌厉逼人,一个行云流水。
烟霏云敛,天高日晶,山川寂寥,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啪——”
因凭着沈孟还击的力道,辞玉手中的长鞭忽然脱手,竟朝着席面上的太子斤竹飞过去。
糟糕!
李明卿顿住了手。
忽然看见宁王闪身,跃到太子面前接住了那几乎夺命的长鞭。
一时间,花厅内乱作一团。
“大皇兄——太子哥哥——”辞玉花容一变。
李明卿看向沈孟。
他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
宋青山上前去,略微看了下宁王的伤势:“宁王殿下的伤稍作休息几日便好,公主莫要心急。”
罢了,方到沈孟面前:“我倒应该给沈兄开个方子,压压惊。”
“安远侯没事吧?”辞玉走过来,歉意道:“我技艺不精,差点惹出祸端。还请郡主和侯爷海涵。”
沈孟落座后一语不发。
“你没事吧?”
他摇头,又见李明卿侧目。
声音有些宽和遂安慰道:“我没事。”
“啪啪啪——”平王笑得意味深长,抚掌道:“今天的比试,真是相当尽兴啊。要是九妹妹刚才的鞭子真的打到了太子哥哥那里,恐怕——”
“七皇兄,你此话何意?”
“九妹妹以为是何意,便是何意。”
“是我失手,才致公主手里的长鞭脱手。”沈孟站起来。
“今日有贵客在此,你们两个实在是太失礼了。”太子斤竹从宁王身边站起来,向众人致意一笑,“安远侯,现下宁王伤势无大碍,还请入座就饮。”
第二部分·11
一日下来,天边的晚霞似锦,自在公主府中比试之后,沈孟不言不语,回到驿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
入夜不多时,影从窗前一闪而过。
“京城可有消息?”
蜡封的密函呈递过来,李明卿没有即刻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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