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嗤鼻:“这个蜀王,该不会自诩情深,把身边长得都像瑶光皇后的人都收在身边?”
“这个——就不知道了,王爷并未与我说起。”
“辞玉公主是不是很得蜀王的喜欢?”
宋青山有些诧异:“郡主如何得知?”
“一则,我朝公主未有开牙建府的先例。二则,平王殿下对她似有忌惮。”
沈孟转念一想,也是!
这个平王在他们几个来使面前,尚且都没有多少客气可言,唯独对辞玉,还有几分忌惮避让的意思。
“蜀王不仅让辞玉公主学习武艺诗文,为她开牙建府,还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若辞玉是男子,他会将王位交给辞玉。可见是视若掌珍,爱惜不及。”
怪不得如此骄傲。
除了是天之骄女,还被自己的父亲宠溺至此。
沈孟道:“看眼下的情形,她倒不会站在平王那边。”
宋青山补充道:“太子斤竹,礼贤下士,在朝中很得民心,早前已有人在民间传闻,若是太子登基,蜀国必定国泰民安。”
她眸子一沉:“可我并不觉得,辞玉公主是太子阵营的。”
沈孟不解:“何以见得?”
李明卿不答,反而道:“一旦卷入了西蜀夺位之争,我们便难以全身而退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第二部分·09
天府西蜀,物产丰富,而人杰地灵物饶尤以锦州为最。
锦州城中的八方驿馆虽在锦州万千豪奢的客栈中不算起眼,却处处周到。
八方驿馆的门外是条人工开凿的河道,上面有若许商船客船,往来繁促,河水灵透干净,沿河建着各式的酒家、瓦子、茶馆、绸缎庄,细细看来倒有几分江左的味道。
却见锦州依凭峨眉,峨眉神女峰在此处看过去犹如雾里看花一般,那窈窕的情态令人神往心驰。
安置好行李后,几人在房中用了午饭,歇至入夜,这桥上竟然热闹起来。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
昭瑜将房中的窗打开,望着院落里的银杏树,不由赞道:“这西蜀果然与南朝有些不同,郡主你看,这已经是秋天了,这锦州的银杏的叶子还未黄。”
李明卿点头,叹道:“嗯,外面好生热闹。”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来,宋青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郡主,昭瑜姑娘,听说锦州城夜色如画,不如我们同去游玩如何。”
昭瑜转过脸,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明卿:“郡主,去看看吗?”
“西蜀民风开放,锦州夜色如画,每逢月圆之夜更有不少妙龄女子相交结游。”
沈孟与李明卿并肩,细细一看,李明卿换上了一身月色的长衫,头发挽起,耳上的月辉散发出莹莹的蓝光,倒应了这今夜的月色。
沈孟心想,她今晚可真美。
“沈兄?”
“啊?”他猛然回过神。
宋青山提议道:“要不我们包下一条小船,在这河道上荡一荡,一尽游玩之兴?”
李明卿淡淡道:“近来日日在船上,我只想走一走,宋先生你们几个去乘船吧。”
“郡主不去,我也不去,宋公子和侯爷去吧。”
沈孟却向前一步,走到李明卿身侧:“我随郡主一起走一走吧?”
宋青山耸耸肩:“行!那我一个人去了!”
昭瑜眼珠一转,咬牙追过去:“宋公子,我改主意了,我要和你一起坐船。”
小船缓缓荡开了,船夫嘴里哼着这九江的调子,倒有几分蜀中的况味和风情。
走着走着,沈孟轻轻一笑。
李明卿道:“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见你如此穿着,我竟看得失态。”
“我怎么觉得侯爷自遇上了平王殿下之后,说话间也学了他那轻薄风流?”
“我说话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啊。”
李明卿低头——是她自己多心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方才在驿馆中接到宫中的邀帖,娆姬夫人准备为我们接风洗尘,设宴玉瑶台。”
“玉瑶台?”
“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好生奇怪是不是?”
“我在想——没什么。”沈孟笑了笑,“也许事情到后面就见分晓了。我们往前面去吧,你看——那里有人在放河灯。”
沿着河走了一段路,问了路旁的摊主才知道——西蜀女子在月圆之夜有拜月放河灯的习俗,是为了祈求姻缘美满。
摊子上各色的河灯琳琅满目,李明卿抬起头,指尖轻轻抚上一条锦鲤儿,目光流转,自然的女儿情态不经意流露出来。
只是一瞬间,那只手垂下来:“我们走吧。”
“你喜欢这个我们买两个去放吧。”
“那是女儿家的玩意儿。”
“你也是女儿家。”伸手一拉,拉住她的腕。
李明卿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我早已不信上天保佑,我只信事在人为。”
沈孟握着灯炳的手轻轻一顿,不知作何言语。
“母妃在我九岁那年身染重疾,从那之后我日夜祈求佛祖庇佑,吃斋食素,最后她还是抛下了我和父王。”
“可是,许愿,不是去希求上天能够帮我们把愿望都实现的。如果单凭许愿就能够让人得到满足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有痛苦疾病,战乱纷争了。”沈孟说道。
“你就没有许过别的愿望吗?譬如——有一天——你可以再见到我这样的愿望。”
李明卿的身子有些许僵硬。
“如果你有过,那你看,我现在又在你身旁,你许的愿望不就已经实现了吗?”
他继续道:“许愿,只是让上天保存着大家对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期许吗?
她的期许吗?
从出生就带来的尊贵荣耀,也以为这肩上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
这个世界上她想为而不能为的事情,太多了。
从今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多。
“谢谢。”
脚下的步子往前走,心里虽然有些许轻松,不觉却走到了春熙巷子附近。
春熙巷子的玲珑绸缎庄本是王府南楼安插在西蜀都城的情报收集点。
她初到锦州,若冒昧探访,就太过引人注目了,只是今晚已经行至此处,倒在对面的茶楼上饮一杯茶,看看对面情形也无妨。
她接过一只河灯,那条小鱼像是精灵,在她心间打起了一片涟漪。
“你可喜欢?”
“鱼儿能在水中游动,可爱得紧。”
他知她幼时不会水,却不知她为何惧水到如此,先时他在红莲的客船上拉着她跌落水中,竟然让她入水不过片刻便浑身僵冷,意识全无。
她紧紧扑着他,仿佛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
被自己救到筏子上时,隐隐听见她唤了自己的名字。
云亭,别丢下我。
她回过头,脸上的笑意浅浅,几乎未见:“母妃在岭南病逝之后,我命父王的手下带我强渡岭南秋江,彼时隆冬腊月,船触了江底的暗礁沉下去,我掉入江里,是渔民救起来的。自那以后,变得比从前畏水。”
沈孟握住灯笼的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琅琊王妃病逝的那个冬天,正是沈家满门出事的时候。
他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让人颇为熟悉的身影,头戴斗笠,珠翠淡素,眉眼含愁,身形娇盈。
“娆姬夫人?”沈孟欲往前,却被李明卿叫住。
“等等。”她一扫周围,“她为何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对啊!
这样的装扮明显是不想引人注目。
这个看似娇弱的娆姬——
到底是要做什么?
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前面是一座桥,桥身上写着“指月”二字,想来此桥叫做指月桥。
娆姬在桥上徘徊,神色有些焦急,来回踱步,看情形想是约见了什么人。
沈孟诧异道:“她好像在等人?”
“你记不记得昨天平王说的话?”
“平王的话,没有几分可信。然而她年纪轻轻,比辞玉公主还小了两岁,可苍术却已经年过半百,垂垂老矣。”
“我们沈侯爷是在怜香惜玉吗?”
哎?
沈孟没想到她会这样打趣自己。
却听见李明卿笑道:“这里有个酒馆,视野极好,坐坐吗?”
烟笼寒水,葱茏翠岸,这一处酒馆刚好能将指月桥上的景观,尽收眼底,沈孟当即明白,找个酒馆坐坐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事情的全部。
脚步刚一踏入店中:“掌柜,请给我们安排一间临河的——”
已经听得外面有人在大声喊叫:“有人落水了——”
沈孟一撇。
那抹茜色的身影,竟不见了?
糟糕!
李明卿暗想——不好!
跃身入河,河道虽然不宽,河却很深。
李明卿萧然地立在指月桥上。
她怎么会落水?
这桥上没有栏杆,桥面却较宽,桥面上的石头上都有镶嵌了去滑石子,若是失足,却有些不易。
如果是自寻死路,她堂堂宫中宠妃,何必到这闹市来?
“哗啦——”
沈孟从水里探出头来,托着已经有些昏厥过去的娆姬。
岸边响起了一阵掌声,人群渐渐散去。
“郡主?侯爷?”不远处昭瑜的声音传来,那条小船竟也飘摇着到这里来。
“昭瑜,你让船夫把船摇过来。”
宋青山一看被沈孟扶在怀里的人,二话不说命船夫拉下小船的竹帘,在船中替娆姬压腹。
“郡主,那不是——夫人吗?”
“是。”
“她怎么——”
“待会再问吧。”
船中传来了宋青山的声音:“郡主,沈兄,夫人醒了。”
李明卿取下肩头的披风,披在娆姬身上。
“咳咳——谢谢郡主——咳——也多谢安远侯搭救还有这位——”
“敝姓宋,尚无官职。”
“多谢宋大夫。”
“夫人,在下不是大夫,只是个教书的。”
为了避人耳目,小船荡着从河上去往八方驿馆。
李明卿见她不再咳嗽,方问道:“夫人为何会落水。”
“咳咳咳——”她刚欲开口,又是一阵咳嗽,眉间紧蹙,看起来娇弱无比,仿佛雨中的梨花,让那些行路人犹恐那春雨会将梨花打碎。
沈孟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害夫人?”
“没有!”
她惊惧地睁大双眼,面色白得吓人:“没有人要害本宫,是本宫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
说罢,眼角滑下来一滴泪。
让人不忍心追问下去。
“可是夫人,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指月桥上?”
“本宫让宫人都回宫去了,自陛下病后——”又滑下一行泪来。
“所以夫人在桥上散心?”
李明卿蹙眉。
这样的女人确实惹人怜惜。
只可惜这样惹人怜惜的女人,在说谎。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这西蜀虽然时气清和,却到底也是入了秋的,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夫人受了惊吓,暂时莫要说太多话了。”
宋青山倒了一碗热茶,娆姬接过,感激地点头。
沈孟柔声道:“夫人随我们回驿馆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不一会儿,船将靠岸,娆姬对着众人盈盈一拜:“烦请几位,不要将我落水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李明卿不动声色,扶住了娆姬,却并未应允。
娆姬便不肯起来,补充道:“以免多生事端。”
李明卿接着道:“夫人既然是自行落水,又怎会有其他的事端,除非——”
待娆姬换好衣服,方道:“我在桥上,是在等人。如此装扮,也是为了让别人认不出我,陛下病重,为了稳住朝局,唯恐太医泄露陛下的病情,我只好偷偷出宫,在这里求医问药。”
“夫人是将人接入宫内替蜀王诊治?”
“不是,陛下的病情一旦被人所知,朝堂上便会有异动。我只是将陛下病症向大夫描述,然后买药。可不知为何,今日那个华安堂跑腿的伙计却没有出现,我——又一时不慎跌入水中——若陛下的病情被泄露出去,朝局动荡,那我万死难辞,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陛下,又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夫人,天色已晚,我们安排马车送您回宫吧。今天的事情,我们不会泄露一个字。”
“多谢。”
李明卿说罢站起来,附耳对昭瑜道:“你去准备一辆马车,让影暗中跟着。”
车轮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响起来,渐渐远了。
沈孟靠在客栈的躺椅上,缓缓道:“此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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