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有些软弱,仍答道:“这位官爷,这车里是我家公子。”
“这么晚了出城去做什么?”
马车帘子掀开,一直纤弱的手握着一块古铜色的通行令,蟒纹中间赫然两个大字“琅琊——”
西华门的守备恭敬地行礼,随即一挥手命人缓缓放下城门大锁,小小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无人察觉。
马车往西行了一夜,黎明天刚破晓,便到了许州地界,经过一夜的奔忙,已经是人马俱疲,要到许州城却还有四十里的行程。
“公子,这里到许州还要半天的功夫,前面是一片深林,林子里霜露太重,只恐着了寒气?”
听见前面的车夫如是道,昭瑜随即掀起帘子来,看着远方。
一片迷雾茫茫。
“前面果真是好大一片林子。公子,这车夫经验老道,咱们就先在这里歇会,让马儿也休息一会。”
李明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下了马车,倚靠着一株参天的银杏,李明卿仰起头,看到依稀还有月色透过银杏叶子洒落成一地的银碎,有几分秋天的寒意。
她不由喃喃道:“这片林子叫什么? ”
影的声音从树后面传来:“百草林。”
李明卿心想,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百草林是个很好的名字。
经过一夜的颠簸,她倚靠着银杏的枝干,朦胧的睡意袭来。
李明卿猛地睁开眼睛,周遭静得出奇。
马蹄踏着落叶发出一点轻声,再无其它半点响动。
一阵晨风,带起地上的落叶。
“沙沙——”
忽然看到影握着剑,从树上翩然落下,挡在李明卿身前。
她环顾四周,才惊觉——
车夫不见了!
昭瑜也不见了!
还有密林里藏着的影卫也悄然无声!
“其他人呢?”
影忽然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嗖——”
一支冷箭忽然从正后方射过来,马儿竟受了惊,嘶叫起来。
“嗖嗖嗖——”
一片箭雨,李明卿回过神,方才嘶鸣而起的马儿已经身中数箭,浑身是血。
“主人,退到车后面去。上马——”
火箭丛林中刺出来,密集如雨,影的身形与剑的寒光几乎相融,辟出来一条路,。
她略一回头,火箭飞过带来的微颤,几乎很精准地划过自己的脸,此时的密林里,无数盈盈闪闪的箭头,严阵以待,即将脱弓。
动与不动!
都是死!
她一挥马鞭,身下的坐骑吃痛,大步向前狂奔,火箭一瞬间全部射出,一支箭横贯了影的左臂。
幸而此处湿气重,若是着起火来,便真是死路了!
两匹马死命地狂奔,身后的人急追不舍。
是谁?
来得这样快!
树上跳下两名蒙面黑衣人,寒光一闪,影手中的剑已经刺了过去。
一剑封喉。
影侧过身,捞起一具尸体,甩到李明卿身后,不远处跃下五六个黑影。
“主人,一直往西,过了河就出了林子。”
马儿蹄疾如雨,一阵狂奔之后,已经是疲惫不堪,李明卿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尸体斜着倒下去,马儿喘着粗气,身后追过来的人被甩出去一段距离。
却久久不见影追上来。
还来不及反应,却看到迎面又站了两个黑衣人。
“你可是长宁郡主?”
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又是冲着她来的!
“你们是何人?”
真是傻了!
问完她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有人买凶要杀你!
又怎么会告诉你是谁买凶杀你!
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李明卿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身下的马儿已经筋疲力竭,她抽出束在发间的银簪,在马儿身上一扎。
马儿吃痛,惊得抬起前蹄,发了疯似的往前跑,撞开了其中一人。
那两名刺客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手中的短刀对着她,扔过来。
李明卿屏住呼吸。
一寸一寸——
马儿——快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短刀离她只有三步的距离了——
她闭上眼——
罢了——
“叮——”
穿林打叶的震动声,在她耳际响起。
车夫从林间的树影后面闪出来,裹挟着李明卿,在地上滚了几圈。
“得罪了,郡主。”
“你——”
李明卿神色一动。
这个声音——
这张脸——
这个人——
看见身下的人嘴角浮起一个有几分狡黠的笑,她打开了那只留在自己腰间的手:“你放肆!”
沈孟站起来,挑眉:“是啊!那日在君再来,我就已经很放肆了。郡主既然觉得我放肆,那我就放肆给郡主看。”
第二部分·02
身下的马儿忽然踏入前方的陷阱,紧接着就是长矛刺穿血肉的声音。
好险!
“昭瑜呢?”
“她很安全。”
“其他人呢?”
“也很安全!”
“影呢?”
“你连她都不放心?”
李明卿蹙眉——
车马是影准备的。
车夫是影找的。
以影的能力,绝对不会看不出沈孟的小伎俩。
这么说的话——
那就是故意——
影居然故意让沈孟跟着他们一起走?
自己被蒙在鼓里?
居然让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也太——
太放肆了!
实在是放肆!
李明卿蹙眉:“真是——”
沈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衣人:“比真是放肆还要重要的是——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赤霄出鞘,李明卿制止道:“留活口——”
剑还没有落下。
人却已经倒了下去。
沈孟三步并作两步,伸出右手轻轻扣了地上人的脉门:“晚了,已经毒发了。”
“是什么人?”
“还用猜吗?琅琊王府拿到了情报,自然有人着急了。”沈孟站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
剩下的人已经被影清除得差不多了。
昭瑜从远处的草垛后面跑过来:“郡——公子——”
沈孟从后面走上前两步,轻轻一笑,眉目舒展开来,目光像一双温和的大手,触碰了她的眉眼下颌,轻柔又带了几分缠绵:“俊公子?我看是美公子!”
她的脸微微一红。
昭瑜眼前一亮:“沈——沈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李明卿微微别过脸:“你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我王府南楼的影卫听你的?”
“打蛇打七寸,我这是抓住了要害。像她那样的影卫,做事果决,武功高强,无亲无故,最大的优点呢是忠诚,最大的弱点还是忠诚。她是忠于郡主的,主人的安危,是她的要害。”
“你想表达,你利用了我?”
“这应该说不上是利用。”
“那是什么?”
“是——”沈孟的手背,碰了碰鼻尖,“连王府的影卫都觉得郡主一个人带上这么几个人入蜀,相当不安全。”
她面上的笑意凝滞住,冷冷道:“这不是有沈侯吗?”
沈孟一惊,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绽开:“你答应我们一起入蜀了?”
李明卿背对着他,顿住了身子:“纠正你三个错误,第一,不是我答应你的,你如今是皇上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凭空消失几个月太不符合常理,况且我入蜀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公开。你却能够堂而皇之地跟过来,想必是皇上的意思。”
沈孟抿唇,目光中带着欣赏。
“第二,我是我,沈侯爷是沈侯爷,我和沈侯爷之间,还称不上‘我们’。”
沈孟嘴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她是在记仇!
“第三,此去一路,我们同路不同乘,同道不同船。沈侯爷有什么意见吗?”
竟然记仇到这个地步!
沈孟点点头:“有意见。”
李明卿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
放肆!
不知好歹!
“愿闻其详。”
“我也刚好有三个意见,第一,你让手下人打扮作了商队,但是没有考虑南朝和蜀国边界许州境内有许多盗匪,劫财还只是其次。劫色的话——”
那就亏大了!
昭瑜迎到李明卿身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听见沈孟这么说,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由忿忿不平:“切!小小毛贼居然敢劫持郡主!到时候只要拿出琅琊王府的令牌,他们还不即刻跪地求饶。”
“昭瑜姑娘,若刚才你便把王府的令牌拿出来,这些个刺客认还是不认?”
“沈侯爷!这怎么能一样呢!”昭瑜较起真来。
沈孟嘴边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哪里不一样呢?”
“刺客是刺客,盗匪是盗匪!刺客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盗匪就是为了谋财!自然——”
沈孟挑挑眉:“要不然这一路上,我们大家的安危就拜托给昭瑜姑娘了?”
“哎?不不——郡主——”
李明卿扫了一眼沈孟,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能扮做商队?”
“对,第二,我们一起到了许州之后就包一条船,走水路,沿江而上,直接去到西蜀的都城锦州,这样一来就没有扮成商队的必要了,还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准了,还有什么想法。”
沈孟一笑,笑意中带了几分狡黠:“没有了。”
“你不是说有三个意见吗?”
“郡主已经全都答应了啊!”
李明卿细品了一番沈孟刚刚说的那番话。
他刚刚说我们一起到了徐州之后就包一条船。
一条船。
她的语气淡了几分,也没有:“同一条船可以,但——”
“但绝对不能同乘是吗?”沈孟眯起眼睛。
“从这里到许州差不多还有四十里。我们有三匹马,五个人——”
“五个人?”李明卿警觉地退了一步,除了昭瑜和影,这里就只有她和他,还有一个人在哪?
他又在搞什么鬼?
“是啊!五个人!”
顺着沈孟的目光,宋青山慢慢地从不远处的草垛里站起来。
“宋先生?”李明卿蹙眉。
“郡主——”宋青山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李明卿略一思忖,宋青山虽然不会武功,头脑也不够灵活,却并不是身无长物,他略懂医理,或许能用得上。
“出发吧。天已经亮了。”
沈孟将马牵过来。
“郡主,你坐稳了。”
跃身上马,将人圈在身前。
他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身子微微一紧,有些不自在起来。
沈孟沈孟眯起双眼,眉目宛若天河的星子明月,鲜活灵动,凑在李明卿的耳边。
“别紧张。”
她一窘——
紧张?
她才没有紧张!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了!
“你的名字取得不错。”
“郡主说在下是孟浪之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你做得倒是不错。”
“驾!”
他一扬起鞭子,马儿疾步向前,惯性之下李明卿往他身前一撞,本以为他身子单薄,常年习武,浑身都是骨头,让人硌得慌,却意外没有。
他是沈云亭啊!
沈云亭是个女孩子!
一想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李明卿觉得自己脸上一阵滚烫。
“哈哈——”清晨的雾气与柔和的朝晖中,沈孟看见她通红的耳根。
他道:“既然郡主都说了在下是孟浪之人,在下也要对得起自己名字,对得起郡主这句话。”
轻轻地,像雪花划过红梅瓣。
沈孟吻上她的耳垂。
“你!放肆!”
“你明明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是的,她知道。
“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别动——”
他呵出来的暖气惹得她耳尖酥酥麻麻。
她握住缰绳的手心里尽然是汗。
马儿一跃,她又是往后一倒,刚刚挪出来的两人之间的一丝空隙又遁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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