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马儿穿过京都繁华的朱雀大街和东平道,路过华津口,到了平津口。
打铁声远远传过来,焦山站在炉灶前,肩上搭了一条汗巾,挥起一把大锤。
门口透进来的光被一个人影挡住,来人一身白衣,灰色斗笠,远远看去宛若章台玉树。
焦山的手微微一顿。
他不用问就知道来人是谁,那把大锤落在灶槽边。
“叮——”火光飞溅,发出一声巨响。
“师兄。”
李明卿摘下斗笠。
“郡主,请回吧。”
“师兄,你告诉我小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缓缓地有了一丝波澜。
那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下来,焦山仍道:“郡主,你请回吧。”
纤细雪白的手上拿着一封信函:“师兄,有一件事情你一直不知道,我不能再瞒着你了。”
她听见他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李明卿颔首,微微垂下眼眸:“师父他,不在了。”
“叮——”
铁具落地。
焦山接住信函的手不住地颤抖。
“怎——怎么会——”
“在你入狱之后不久,他就不在了。世人虽然在传他闭关远游,但师父确实已经不在了。这是他留与你的信函,是时候交给你了。”
焦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李明卿背过身,良久,听见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哭号。
“师兄,若你愿意告诉我小宁的死因,随时到王府来找我。”
“等一等。”
李明卿脚步顿住,焦山道:“我告诉你。”
天光晴好,李明卿伸出手,看着晴好的日光落在她粉白的手心,这天气晴好得有些不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焦家的门,只觉得这灼人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竟然照出了一身冷意。
焦山的话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小宁是被人折磨致死,凶手——就是风棠和石俊生。”
她一步一步走到云津池旁,一池碧色,池壁是无数的崤山石垒砌而成,只是在建造时粗粗堆砌,时至今日仍有许多锋利地凸起。
她一个人站在池边,站了有些许时候,遥遥向身后的方向望去,竟看见漫天的浓烟。
“起火了?”
远处的树荫后面有个声音答:“郡主,起火的是华津口的方向。”
华津口?
风府?
难道师兄——
不——
怎么会——
忽然四周了密林里有了异动。
身后的影卫倏忽落在李明卿身后,跪下道:“郡主,林中有人。”
她隐隐蹙眉。
来者不善?
“嗖——”
一支箭从密林中射出来,被一把玄色的剑削落,削落的箭矢上有一张画像。
影卫把画像呈给李明卿。
这画像上的人——不正是自己?
画像一角,她看见百鬼夜行的鬼门标记,嘴角微挑。
竟然有人按捺不住,买凶杀她。
她道:“走吧。”
影卫将她掠起,一跃上池边的快马,马头转向城中方向。
倏忽翠竹后面跃下来十几个黑影。
影卫反手扣剑,李明卿蹙眉,任凭南楼的影卫武艺高强,亦不能以寡敌众,那一丛黑影断了她们入城的退路。
李明卿反应过来:“去城外。”
“驾——”
白马如一道白光,绝尘而去,密林后面的人露出一个森然的笑意。
“噬龙,你猜是你先取到她的性命,还是百鬼夜行先取到她的性命?”
噬龙睁着他那孤零零的一只眼,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动作迅捷的人,神情木然道:“有什么区别吗?”
沈孟迷迷蒙蒙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间了,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床边的案几上,窗纸被晕成了淡淡的金色。
天气真好。
沈孟打开门,傅九端着水忙不迭地走过来:“公子,你可醒了。”
“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
“……”
傅九解释道:“邱管家说公子昨晚很晚才休息,让我们不要惊扰你。”
“……”
“早膳小词已经备好了,公子多少还是吃一些吧。”
“好,你去忙吧。”
一叠小菜,一碗鸡丝粥,一盘酿米果,他略微用过之后,一想起昨夜的事情,想到横陈在自己面前满目疮痍的尸身,他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邱伯,今天上午王府有没有人来过?”
“没有。”
门口那边突然喧闹起来。
“你们让我进去,我有事找沈大人。”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沈宅。”
“快点放我进去!我是琅琊王府的人,是郡主的婢女。”
沈孟闻声过去,见到昭瑜急得一脸愠怒,一张脸都微微发红。
“昭瑜姑娘?”
“沈大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郡主早上出门去了焦家,后来南楼的探子来报,郡主和她身边的影卫不见了。我赶到焦家去,却遇到华津口那里起了大火,官府的人要把焦先生带走。”
“知道了。”
他足尖一点,落在昭瑜骑着的快马上。
他早该想到的!
京畿尚书府中,百鬼夜行要取的是她的性命!
城外云津池边,红莲召集手下,也是要取她的性命!
马儿驰过东西两市,惊了路旁的行人,摊贩。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快点——水——”
马儿疾停,远远就能看见大火烧得正旺。
华津口整条街上方冒着滚滚浓烟。
是风府!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焦家破旧的角楼前面聚了许多人。
关长飞盯着焦山,问旁边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厮:“是不是他?”
那小厮指着焦山:“我看见了就是他放的火。”
“你可看清楚了?”
“没错,他方才鬼鬼祟祟地在我们府门外面。”
“焦山,跟我走吧。”
“等一等!”
沈孟跃身下马:“关捕头,这是怎么回事?”
关长飞看了一眼焦山,对沈孟解释道:“有人到衙门报案,指认焦山纵火。”
言下之意——
不是我为难他!
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关长飞问道:“焦山,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做的。”
“清者自清。”
说罢双手被反着缚起来。
“焦先生——”
焦山对他,缓缓摇了摇头。
沈孟向前一步,对关长飞道:“关捕头,我想借一步说话,跟他。”
关长飞斜睨了一眼焦山,看见日光下那张黝黑的脸如崤山上锋利的岩石。
“你们快点!”
关长飞带着手下,拿起木桶冲进火场去救火。
“救火——快来人救火呀——”
红色的火焰蹿升到半空中,将风府从前的亭台楼阁,华门府邸烧成了一把灰烬。
家仆一拥而上纷纷扑火,风棠平素的白衣上沾染了些许的灰尘,他的左手被灼伤,脸上也多了许多尘灰。
无比狼狈。
“风公子——”
一个羸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戚。
“我好担心你。”
香寒跑过来,一反常态地扑入风棠的怀中。
袖中的寒刃映着风棠诡谲的笑意。
“你是在担心我怎么没有被大火烧死吧,香寒。”
香寒脸上的哀戚忽然凝滞住。
风棠笑道:“你丈夫焦山想杀我,你也想杀我,对吧,焦夫人。”
第一部分·19
两匹快马在林中疾驰,比快马更快一些的是身后的箭。
“驾——”
快一点!
再快一点!
身后的影卫用刀剑抵挡着如雨的箭矢。
“嗯——”
她听见身后的人咬紧牙关的声音,伴随着箭矢刺入肤骨的声音。
“影,你们先走。”
声音很陌生,李明卿回过头,看见一道黑影往林中一跃,消失在树间。
阳光炽烈,疾风温润,却让她浑身冰冷。
她知道那个影卫或许不会再回来了,然而迄今为止,她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他竟然为她而死。
或者说是因她而死。
“郡主。”
身后的人开口,声音年轻,是个女人。
她叫做影。
“嗯?”
“城外往北走,三十里有一家驿馆,那里有南楼的探子。”
青色的剑刃出鞘。
“不要——”
李明卿忽然拉住了身后的人。
这个人声音虽然低沉冰冷,却很年轻,一身黑衣裹住了妆华。
“影——”
青色的剑刃削断了刺过来的箭支,影在马臀上一划拉。
马儿吃痛,疯了一样向前奔逃。
那个黑色的影子在视线里面越来越小。
不——
不就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吗——
她的性命不过也就是一条普通的性命而已——
她又怎么能够让那些人都因她而死——
旋即调转马头。
“驾——”
密林的竹叶打在她白玉一般的脸上和颈间,划出一丝丝一片片的血痕。
青色的剑刃含霜,影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
怎么!
郡主回来了?
黑色面罩下的脸微微动容。
影飞身一退,挡住了向北的道路。
死有何惧?
影看清了一丛翠竹后面的人。
身材高挑,红唇如焰,一身玄衣看起来凌厉阴沉。
是个女人。
“身手不错,给你个机会吧。”她看着影。
这个影卫拿剑的姿势,很像拘魂。
红莲继续含着一丝冷笑道:“用你手上的剑,杀了马上的人,我红莲回去即刻向老鬼请命,让你为我百鬼夜行效力。”
影不言不语,剑尖对准了红莲。
“看来你很忠心啊?不过这生死关头,忠心可不能让你多活一刻钟。”
人随剑动,李明卿疾驰而来,看见影被人重重围困,在不远处是另一个王府影卫的尸身。
“长宁郡主?”
李明卿微微扬起脸。
没有回答。
没有否认,只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流露出对红莲等人的冷淡与漠视,丝毫无惧。
红莲捕捉到李明卿神色当中的傲然与清冷,脸上微微凝起一层寒霜。
她尤其讨厌别人漠视自己。
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漂亮的女人。
“你们王府的影卫相当忠心,郡主去而复返,来得正好,我让郡主看一看,你的手下是怎么死在你面前的。”
风卷起落在地上萧疏的竹叶。
红莲利落地打了个手势,潜藏在草丛中,灌木后的杀手一跃而出,乌压压一片。
“都杀了吧。”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仿佛在说——
今天的饭菜真不错一般平淡。
“叮——”
影手里的流霜划过敌人的刀锋,横扫急退。
李明卿看准了时机,骑着白马,从影急退的方向略过:“快上来。”
白马再度绝尘而去,本来万里无云的天不知何时有了雨意,不多时浓云密布。
“驾——”
前方的路上忽然射出了一支箭,影勾住李明卿的腰身,借着脚蹬一跃。
箭矢纵贯了马腹,马儿前蹄一软,跑了两步伏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挡住去路的人身材魁梧,瞎了一只眼睛,对远处道:“红莲大人,这个赌约,我们可要赢了。”
影极力护着李明卿。
肩头被人划伤,黑色的衣服看不出血迹,影握住流霜的手便红了。
第二刀——
“轰隆隆——”
风沙迷了人眼,噬龙和红莲站在不远处的竹下,在欣赏这场血宴。
第三刀——
李明卿往前一步,忽然看见影揽着自己,向左一避。
“嗯——”
利刃划破影的黑衣,削掉了她一只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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