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屋内恢复了安静。脚边的炉子吱吱地燃着熏烟,飘来令人口干舌燥的麝香。
殷旭道:“现在你可以把面纱摘下来了吧?”
齐庸凡忙把它摘下扔在桌上,拼命给脸上扇风降温。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坐在桌前吃水果喝茶。齐庸凡不好意思出去看热闹,一边在心里画圈圈诅咒殷旭,害得他大老远过来竟然只瞄了一眼风花雪月。
同时老鸨的话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五王爷来自京城,肯定认识王雍驸马爷,他必须小心行事,必要时躲藏起来,最好不要被官兵看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齐庸凡刚啃完梨子,冷不丁听到隔壁传来冷冷的喊声:“开门!官府例行巡查!”
而后是一片混乱哗然。
靠,出去已经来不及了……齐庸凡环视周围,拿起黑纱帽便滚进床底下。这种矮木塌底部刚好能容人藏身。
此时他已经管不了自己这番举动会不会惹殷旭疑心了,总之保住小命要紧。同时他又在懊悔早不来晚不来,竟偏偏碰上官府巡查时来青楼耍……
还没来得及多想,齐庸凡发现空间变得更加狭窄了,一股外力正将他往边缘处挤压。
他扭头一看,正好与殷旭对视。
齐庸凡:“……”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他还没问殷旭为啥也要藏进来,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里没人吗?”
脚步声骤停,阴沉的男声,“有刚吃过的果壳,人去哪儿了?”
齐庸凡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跳,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紧张刺激的场面。就在此时,床板抖动,掉下来些许灰尘,他深吸一口气,竟然想打喷嚏。
殷旭看穿了他的想法,面色惊恐。
糟糕……忍不住了。
齐庸凡闭上眼睛,本能地张开嘴巴,即将悲伤地打出这个会使他们陷入绝境的喷嚏。
脚步声越来越近,此刻也许官兵就在床榻前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怀疑的危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殷旭的头颅犹如利箭般射了出去,极速咬住了齐庸凡半开的嘴唇。
他咬住了。
像一只甲鱼咬住人的手指一样。
他居然咬住了齐庸凡的上下两片唇瓣,并用外力迫使它们紧紧夹紧。
一个呼之欲出的喷嚏就这样腹死胎中。
是的,他做到了。
他纹丝不动,身体力行堵住了这个该死的致命的喷嚏,力挽狂澜了这尴尬且看似无法逆转的局面。
他们一动不动。
僵硬得像两具死尸。
耳畔传来老鸨尖利的嗓音,“大人,他们估计去如厕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三十八章
“对不起。”
殷旭松开嘴, 趁着木板缝隙间的光亮,能清晰地看出齐庸凡的嘴唇肿了。
就像两片有些滑稽的香肠……
齐庸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苦笑道:“大哥,你可真用力啊。”
“抱歉,一时着急……”
“没事。”齐庸凡舒展了一下硬得犹如石头的脖子,“现在他们走了,你可以出去了吗?”
殷旭抿了抿唇, 身体不断后退, 攀着木板边缘离开狭窄的床底。他搭把手将齐庸凡也一起拉了出来, 两人此时显得都很狼狈。
齐庸凡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撇头看他, 有些诧异道:“你方才为何也要躲进来?”
“那你为何要躲起来?”殷旭反问道。
“……你不是齐雍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他的通缉令如今散播各地,我哪儿敢去触官府的逆鳞。”
“呦, 你心虚了。”
“谁谁谁心虚了?喂, 你别妄图转移话题。”
“我藏起来是因为他们在找我啊。”
齐庸凡疑惑道:“谁找你?”
“那些官兵咯。”殷旭道:“我就是他们口中五王爷要找的那个人。”
齐庸凡:“……”
看来殷旭是个大佬。这是齐庸凡小心谨慎得出的结论。
能与五王爷有所牵扯的人, 会是寻常富家子弟吗?
当然不可能。
他大概来自京城, 怪不得曾经见过“齐雍”。
而且他得罪了当今五王爷。
齐庸凡稍加揣测, 他也许是朝野某位高官之子, 也有可能是五王爷的“落跑男宠”……呸!他暗自唾骂自己, 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啥。
还有一种可能, 殷旭与皇室有所牵连。
回忆自己曾经与对方的点点滴滴,齐庸凡拍了拍胸口,心想幸好以前对殷旭蛮好的。尽管说不上掏心掏肺,但起码还送过人家生日礼物不是吗?!
现在抱大腿应该还来得及……
“你在想什么?”殷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如脸谱般不断变幻的表情。
“你跟五王爷是啥关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殷旭轻轻一笑。
齐庸凡:“什么时候???”
“你猜?”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那不就完事了。”
齐庸凡看殷旭这态度, 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了。想来他与五王爷应该没有血海深仇……
厢房内有一扇窗户。他走过去推窗眺望,那群官兵正从醉生楼的大门鱼贯而出。
他吐出一口气,望着楼下繁华的夜景,颇有些激动道:“我们下去玩吧?”
殷旭:“玩啥?”
齐庸凡:“看美女唱歌跳舞。”
“不晚了,该回客栈了。”
“不是吧?现在这个时间点夜生活才刚开始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殷旭微微蹙眉,“明日还要回镇上,早些回去歇息。”
齐庸凡只好戴上他的小黑帽,沮丧地走了出去。他踩着楼梯,冷不丁没看见,身子往后倾斜,整个人扑倒在殷旭怀中。
两人就保持这样一前一后的姿势在楼梯间静默了几秒钟。
正巧老鸨路过,望着这一幕,有些震惊,忙道:“公子呦,你们要搞也要到房间里去搞呀,在外边影响不好!”
齐庸凡:“……”百口莫辩。
在这般场景下,殷旭依旧能够保持波澜不惊的风度,缓缓从地上爬起,顺带搀扶一把齐庸凡,优雅而矜持道:“我们要走了,结账。”
“哎呦,公子,姑娘们才刚出来你们怎么就走了……”老鸨遗憾得恨不得捶胸跺足。
殷旭直接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扔到她手里,“不用找了。”
齐庸凡被他拉走,一路上仍惦记着那一百两,“怎么能不找钱呢?咱俩订的那个包间最多也只要几两银子。”
殷旭淡淡道:“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乱说罢了。”
齐庸凡心中一惊,霎时默然。
……
几天之后,南山镇。
因为要参加柳元子的婚礼,齐庸凡没煮晚饭。古代婚礼在黄昏之后举行,恰好能蹭一顿丰盛晚餐。
叶子如今已经跟他学了几手厨艺,拍拍胸脯道:“公子,您放心去吧,有我来给少爷做饭,饿不着的!”
殷旭幽幽道:“怎么办,我怕被毒死。”
他一直嫌叶子做菜难吃,非要吃齐庸凡亲手做的。
“别这么说叶子嘛,他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他做饭也不难吃呀,我觉得还成。”齐庸凡道。
殷旭:“我觉得难吃。”
“行行行,您是大少爷,您挑嘴。回头我给你煮宵夜行不?”
殷旭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闪着光道:“吃什么?小龙虾吗?”
“哪有天天吃小龙虾的……”齐庸凡擦了把冷汗,“健康点,咱喝粥?”
殷旭一下拉长了脸,咕哝道:“我不想喝粥。”
“那吃炒饭呗,酱油炒饭。”
殷旭勉强点了点头。
若要在以前,齐庸凡才不乐意给对方做宵夜。毕竟他都懒得做给自己吃。但自打知道殷旭与京城有所关联后,他就将对方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巴结着,保不准自己被发现身份时,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
离开殷家,齐庸凡不好空手而去,装了个零食礼盒打算送给柳元子,祝贺她新婚燕尔。
段家在小河对面。齐庸凡费了不少功夫才走到那儿,难得的婚礼给平静的村镇带来了几分热闹。
这回段家拿出真金白银来办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婚宴,数十桌流水宴席摆下去,桌桌鸡鸭鱼肉,跟过年似的,忒气派。
平常舍不得吃的白面亦跟不要钱一样,几桶几桶地搬出来,每人都能打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若是不够,还能再添。
段家是个大家族。或者说古代的地方姓氏一般都能衍生出庞大的亲众。七大姑八大姨坐了好几桌。
齐庸凡递上请帖,由于礼金事先给过了,便无视了段家人伸出来要钱的手。
那小少年见他不给钱,暗自淬了口唾沫,随手给他指了个角落里的偏僻位置,一边嘟囔道:“嫂子娘家人真抠门……”
他说话音量颇大,仿佛就是故意说给齐庸凡听得,想逼对方燥得掏钱。
齐庸凡权当没听见,要知道他上次已给了一大笔钱了。
他径直走到桌位坐下,刚上了几道前菜,都是譬如腌脆萝卜之类的农村风味的特色小食。这桌暂时就他一个人。他很随意地夹了几筷子菜,嚼了嚼,感觉味道还不错。
片刻以后,三三两两的人坐到了他这桌来。他们并不认识他,并未多言,只是彼此与相熟的人攀谈着。
但很快齐庸凡也遇到了认识的人。屠户陈生与他的妻子也来参加婚宴,正在交礼金。
齐庸凡多看了两眼,这一瞬陈生刚好抬眸看到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莫名有些尴尬。
第三十九章
南山镇小河对面是一个小型的段家村部落, 周围扎满了篱笆,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土坯房, 与附近镇民隔居而住。
据说段家以前出过一个考上举人的读书人,自恃福书村,加上族民踏实肯干,农夫种的粮食能养活自己,经商的又赚了不少钱, 渐渐发展为如今这般规模。
夕阳下坠, 中间的空地上摆了好几张大圆桌, 顶上搭着简陋的布棚。请来的乡下野厨正在翻炒大锅菜,油烟顺风飘了过来, 令人馋得直流口水。
齐庸凡瞥了眼陈生,没啥想法, 自顾自地夹了一颗大白菜吃。味道还不错, 起码比他想象得好吃多了。
陈生与他妻子在附近转了一圈, 发现只有齐庸凡那桌还有空位, 便只能悻悻地走过来坐在最边上的位置。
镇上长大的人大多知根知底, 很快有人向他们打招呼道:“老陈, 怎么你也来啦?肉不卖了?”
陈生陪着笑道:“我跟段家有点亲戚关系, 今儿来吃喜酒, 所以提前关店了。”
“听说段家今日喜宴用的肉都在你家买的?老陈赚了不少吧,呵呵……”
“那没有。”陈生连忙摆手,叹气道:“都是自家亲戚,最低价半卖半送, 权当礼金了。”
又聊了几句,大家很快将这位新来的屠户抛到一旁,聊起了最近镇上的新鲜事儿。
左侧的大胡子男神神秘秘道:“你们还记得前天官府派兵挨家挨户巡视的事儿吗?”
“呦呦,谁不记得啊!就差把我家米缸翻个底朝天嘞。可怜见的,刚买一块猪肉就被天杀的衙役趁机摸走了!”
“我听说是在找什么人。”
“没错。”大胡子男咳嗽一声,道:“便是在找那通缉令上的状元郎齐雍!”
他加强了“齐雍”二字的语气,吓得齐庸凡手一抖,夹到半空中的肉片巍巍颤颤掉在饭桌上,油水好巧不巧地溅了陈生和他老婆一脸。
陈生:“……”
齐庸凡挠头,“抱歉啊。”
被这么一打岔,众人忍不住回头看了齐庸凡一眼,而后又继续八卦去了。
“嘿!我见过齐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道。
此言一出,把齐庸凡吓得半死,赶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压压惊。
大胡子男取笑道:“您就别翻这陈谷烂账了,不就是见了齐雍小时候一面嘛,自打他高中状元后您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按我说啊,您一把年纪了,怕不是老眼昏花看错喽!”
老大爷怒气冲冲地反驳道:“我没看错,十几年前我眼神还好着呢!”
除了齐庸凡和陈生夫妇,几乎满桌人都笑了。
“齐家人也是精明,老早躲进哪个旮旯村里,官府就是有心要寻也找不着……”
“齐雍肯定不会回南山镇的啦,逃命的人怎么可能会逃回家乡?官府那些人真是脑希得劳(土话,脑子有病的意思)。”
“就是就是,劳命伤财就为了找一个驸马爷。哎呦,北边都闹饥荒了,也没人去管管。”
“想管也有心无力啊。若是朝廷要赈灾征粮,苦得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还是阿叔看得透,不愧是念过私塾的读书人。咱们小老百姓就别管那些杂七杂八的咯,先填饱自个肚子要紧。”
此言一出,大家也顾不得说话了,齐刷刷地伸出筷子,往桌上的肉菜扫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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