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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传林暮地停住脚步回头，抚开韩松担忧的手。
他一言未发，在台子上随手拿了几根桔梗，径直地走到沾着血的刀具前，坐下摆好姿势。
众人屏住呼吸，韩松也有些紧张，比他自己上阵杀敌还紧张，手心微有汗意。
董传林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手握紧刀柄后回头看了一眼，眉毛轻挑，嘴角含笑，神色悠哉。
他嘴角动了动。
韩松认出了他说的话——“认真看我。”
紧张的气氛倏地散了大半。
董传林腰杆微曲，眼睛盯着刀具，手起刀落，细长的桔梗顷刻间变成轻薄的桔梗片。
窗外传来一阵风，桔梗片扬在空中像是一朵朵小黄花。
飘零的黄花像是在庆祝，更像是嘲讽。
第80章 第 80 章
不知是什么风把董传林与卢致明闹矛盾这事传到了尹掌柜的耳朵里。
一封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信让秦主管脸黑了好几天。众人都在猜测主管会不会把迁怒于卢家兄弟俩，把人赶出去。
毕竟董传林是尹掌柜喜爱的得力干将，得知他受了委屈后，掌柜远在千里还特意寄信说这事。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在风言风语传的最甚时，卢家兄弟俩一同告假在屋里歇息。
有人说是秦主管下令让他们别去上工的，也有人说是他们兄弟俩心虚，自编自演这么大一场局，根本没脸出门见人。
在厌恶卢致明做法的同时，大伙儿对董传林的遭遇十分同情。本来好好干活学手艺，偏偏招上这么一人，天天被找麻烦，甩都甩不开，真是难为了他。
外人认为受尽委屈的董传林可没想那么多。
秦主管给他和陈岁阳放了几天假调整状态，他便天天和陈岁阳宅在屋里欢快得很。
韩松还打趣说，他没去上工这几天脸上肉都变多了。
休息的第五天，董传林闲得发慌，趴在窗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小路，等着路口出现他的如意郎君。
结果如意郎君还没来，黑着脸的秦主管、烦人精卢致明和瘦弱的卢致清先出现了。
当着秦主管的面，卢家兄弟俩给他两道了歉，两人都垂着头，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是不是心甘情愿。
是不是心甘情愿董传林也不在乎，能让一贯高傲的卢致明低头认错他就很满意了。
秦主管而后说了几项惩罚措施，例如扣月钱和降职等，相比起低头认错来说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的惩罚。
惩罚都是压在卢致明身上的，对卢致清只是口头批评了几句，但他还是抖得厉害，红透耳根子。
董传林抿出一点笑，大方地抬手说没关系。
陈岁阳也没什么好脸色，但碍于秦主管的面子，也没吭声。
外界传的赶人啊迁怒啊一件事都没发生，为此董传林还有点小失落。
他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在叠衣服，“我还以为尹掌柜是要帮我出气呢，害我还担心老半天。”
韩松把水放在桌上，回去把门关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做为受害者，心情不应该是觉得解气嘛。
董传林眨眨眼，“我怕尹掌柜下手不知轻重呐，万一真把人赶走了，卢致清那小不点还得泪流成河。”他摊摊手，无奈道：“谁让咱如此贴心呢。”
韩松笑了两声，弹了下他的脑门。
……
事情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一切如常。
董传林和陈岁阳依旧两边跑，学着手艺的同时还要去帮秦主管的忙。
最近有件事让秦主管烦心得很，每天一落座就忍不住捏眉心。
秋风瑟瑟，小师弟们来制药村已经百日有余，抛开基础培训时间，正式训练已有一个多月了。
……他们的切药手艺却让人欲言又止。
张主事来了好几回共议重新制定训练计划的事儿，可计划变了，小师弟们的表现依旧不尽人意。
为此张主事差点秃了脑袋，这不没辙了，就把事情推给秦主管。
秦主管看着面前站立的两人问：“你们俩有什么想法？有好法子赶紧说。”
陈岁阳：“一个师傅带一个学徒，因材施教应该会颇有效果。”
按理说要先集训完再派师傅带，这会儿眼看着小师弟的自主学习能力跟不上进度，总让他们一个人练也不是办法。
秦主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让董传林接着说。
凝了片刻，董传林先龇出个笑，随后正经道：“实行淘汰制，每十天考核一次，不合格的就被剔除资格，分配到晒药房和挑药房。”顿了顿，他又道：“或是直接狠一点，不合格就让人回家。”
“简直胡闹。”秦主管面色沉下来。
董传林不以为然，“怎么是胡闹了？他们不用功不就是仗着薏草堂的待遇好，无论表现如何都能找份活干吗？有这么多后路可选，自然有人想偷懒，您放个狠话，他们便知道要上进努力了。”
静了半晌，秦主管垂着眼没出声。
陈岁阳清咳两声，“我觉得……传林说得有理，话糙理不糙，让小师弟们有动力不是坏事。”
“好了，”秦主事瞧两人一眼，带着丝丝埋怨的语气说道：“你这个歪路子把岁阳都带歪了，知道我不欢喜还是要帮腔。”
董传林笑，“哪有，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三人齐齐笑了，秦主管抚着胡子敛住笑意缓缓说道：“事情没你们想得这般简单，待我好好想想……”
饭后，董传林和韩松牵着小手漫步在月光下，劲爽的凉风吹散压制不住的爱情火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多数都是一些既没有营养又没有意义的小事，可偏偏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认真。
也不知道认真是为了那些小事，还是为了听或说的那个人。
聊着聊着，从小事讲到了正事。
董传林难得的和他说了几句切药房小师弟的事情。
平时他很少说这些事，一来是不想烦韩松，毕竟在上工也很累，傅叔都是把他当驴用，脏活累活全往他身上堆。
特别是他们从战场上回来后，革命友谊深厚了，要干的活也变多了。
二来，董传林有私心，他不想让韩松回忆起两人的独处时光时，全都在谈论公事，这多煞风景啊。
要让他每次回忆起来，都是温情脉脉暗流涌动才对。
“这事你别怪秦主管优柔寡断。”韩松听完抿抿嘴，又道：“战争过后，百姓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要寻找到优秀的人才比往年更难。好不容易招到一批人，若是淘汰了以后谁去切药。”
做为整个制药村的主管，秦叔必须要有高瞻远睹的能力，要为全局考虑。
董传林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我想得不周全。”
韩松板正他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的想法也没有错误，只是会给整个制药村带来些许压力，真正的选择权在秦主管手中，要看他如何抉择了。”
可能是旁观者清的缘故，经他一点董传林领悟许多。
要么秦主管顶住压力将小师弟们训成优秀人才亦或是结局相反，把小师弟们全淘汰。要么中规中矩，接着现在的步伐走下去。
无论哪个选择都会影响重大，甚至影响到制药村剩余的伙伴们。
董传林心静下来，他突发奇想问道：“那……这场风波要持续多久啊。”如果愿意多费一点心神，完全可以在年前在招一批学徒的。
人多了自然能选出优秀的。
韩松愣了愣，久久才回道：“……我也不清楚。”
如若是战火再次点燃，结果无人能预料。
第81章 第 81 章
回屋，董传林马不停蹄地将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陈岁阳拎起来。围绕着解决小师弟们手艺不达标一事进行了深刻又激烈的讨论。
夜深，在一片漆黑中仅这一间房闪着昏黄。
最后，结合各方面的意见和考虑，秦主管还是没能接受淘汰制，反倒是对董传林再次提出的重新招人、优中选优感兴趣。
但他没这个权利决定重新招人这件事，只能写信上报给尹掌柜。
能提供一点思路和解决方法，董传林已经十分满意，心底里没多大的期待意见能被采纳。毕竟自个是个只踏进行业半只脚的人，考虑事情不算周到。
过了大半个月，秦主管才收到回信。
信中说，今年将扩招一批学徒，让秦主管随时做好准备接收。
得到消息后董传林异常兴奋，趴在韩松肩头絮絮叨叨许久，一会儿乐呵笑，一会儿捧脸亲，直到把人弄得呼吸加重耳尖泛红，他才肯乖乖地从韩松背上下来。
毕竟若是再折腾下来，他今晚可能到深夜都不能好好闭眼睡觉了，在这种事上还是别唱反调的好。
不知是从哪儿透露出点消息，小师弟们知道要再招人时慌了，个个都感受到了压力，自觉地每天抓紧练习，生怕自己被人压下去。
渐渐，小师弟们的手艺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中快速成长。
唯独卢致清依旧烂泥扶不上墙，手艺在众多学徒中差到明显。
自从卢致明和卢致清的兄弟关系挑明后，两人也不藏着掖着。卢致明明目张胆地当着大伙儿面辅导弟弟切药。
当然，他只敢依着张主事教过的方法辅导，别的一句话都不敢提。
若不遵守学徒的规矩，他便只能和弟弟卷铺盖走人。按他的怂样，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
不过就算有人辅导，卢致清的进步还是龟速。董传林不经意间看到过几回他切药，手还是会抖，只是比以前稍微好一点。
为这事，董传林和陈岁阳还特地讨论过。
陈岁阳：“你说，卢致清手抖得这么厉害是怎么招进来的？当时就无一人发现？”
董传林摊手，“我哪知道，我就一走后门的，正规招人流程我都不清楚。”
就因为是走后门进来，没少遭人白眼和暗地里骂，首当其冲的便是卢致明那家伙。
而后，陈岁阳认真给他普及了薏草堂招人流程，听完他大概明白陈岁阳为何会如此吃惊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后续顺利，薏草堂在招人时要求相比苛刻，除了基本的识字读书、家境清白外，还有体格要求。
手脚灵活、体力充沛是必须的。
而卢致清可以躲藏手抖的毛病一路顺利过关成功变成一名学徒，确实让人吃惊。
讨论了半天，两天也没想出所以然，但有一个事实是他们都极为认同的。
——卢致清能来薏草堂这事绝不简单！
至于不好在哪里……他们是猜不出来。
秋风瑟瑟。
中秋佳节前日，秦主管把三人喊来书房，代尹掌柜赠送中秋礼。
喝了几杯茶，闲聊几个来回，在董传林屁股都快坐麻时，秦主管才缓缓提起正事。
“此次除了送中秋礼外，还有几件工作上的安排。”
董传林倏地打起精神，挺直腰板坐好。
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到陈岁阳和董传林身上。
秦主管说道：“按理来说，早就应该给你俩安排去处的，不该让你俩整天瞎担心。”他笑了笑，又道：“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才说这事，主要是尹掌柜与我都另有考量。你们俩很优秀，虽在技艺上稍有欠缺，但都是好苗子，好生培养定成大器。”
董传林和陈岁阳默契地垂头偷笑，挨批有过很多回，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点名表扬的。
韩松趁着另外两人不注意，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掌心，随后起身告辞。
三人商谈的是技艺和内部安排的事情，他一个不搭边的人坐这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坐下吧，”秦主管揶揄地看慌张的董传林一眼，笑道：“你也算是半个家属了，帮着一起听听合情合理。”
一句话闹出两个大红脸，董传林举起爪子弱弱地把人拉回来。
有他在旁边坐着更安心。
忽略两人的小动作，秦主管敛住笑意，正色道：“岁阳脾气平和，做事严谨认真，这段日子与我配合相处融洽，往后就待在我身边做副手，闲暇之余可自由安排，去学手艺或是炒药都可。至于传林——”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韩松。
微细的动作落在眼里，董传林觉得莫名其妙，说他为什么要看韩松……好奇心立马被拎高。
秦主管接着说：“这段日子传林一直跟着验药，几位老师傅对你都颇为赞赏，你又对切药和炮制有大致了解，最为清楚什么品质的药材符合标准。过几日，莫师傅要跑一趟墨市的药材市场，你跟着一块去锻炼锻炼。”
听完董传林懵了。
去哪？
他蹙眉反复在回忆，让他去墨市没搞错吧？！
去药材市场收购是一项重活，向来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带着工人小厮前去，快则一月有余能返回，慢则三四月才能迟归。
董传林下意识地回头看韩松，瘪着嘴欲言又止，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
好在秦主管算厚道，没让两人立马给出答案，先放他们回去好好欢度中秋佳节。
油灯熄灭，董传林平躺在床上，脑袋依旧是一团浆糊。
“岁阳哥，秦主管让我去干嘛来着？我好像记混了。”
陈岁阳咬牙切齿道：“混个屁，我都和你说三回了！跟着莫师傅去采购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知道他乖乖喊哥的时候没好事，臭毛病一点都没改。
饶是平日里脾气甚好的陈岁阳也守不住董传林这番来回地问，事实就摆在那儿，还问什么问，回答的人都烦透了。
“你才糊涂……”董传林越想越烦，被子一掀把脑袋蒙得严实。过了许久，陈岁阳都快睡着了，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岁阳哥，要不我俩换一下？”
声音有点小，听不太清，陈岁阳不耐烦地回道：“要说就大点声，我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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