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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近代现代)——杯中观海

时间:2019-08-09 18:02:45  作者:杯中观海
  冯融在一瞬间怔住,以为是错看了。
  良久,他从地上艰难爬起,试探着向那头伸出了手。
  红花。缘着这道裂痕生长进来的一簇红花,它会是真的吗?
  那只手,沾满泥沙的手,血渍干涸的手,原先是那样无暇的手,从低处够去,在触到那殷红的花瓣的一瞬,有了轻微的颤抖。
  冯融笑了,笑声从干哑的嗓子里撕扯出来,他忍不住咳了起来,咳着咳着,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泪水糊在面容上,又滴落到满是尘埃的地上,他用疯疯癫癫地呓语说:“你……也是来看我的吗?”
  屋子里,有祖父,祖母,有爸爸,妈妈。
  在陪伴着他。
  继而有朝露,有初阳。
  前者顺着花枝淌到他污浊的手掌上,后者描摹他眉眼,刺目得几欲落泪。
  这场戏拍了一天一夜,顺序打乱了,剪辑交给后期工作。这并不妨碍江倚槐的发挥,当他抚摸着花瓣呢喃之时,有几个场务在一旁偷偷红了眼眶。
  江倚槐与娄畅交换了一点想法,而后回到剧组包下的民宿清洗休息。娄畅做了短暂的休整,投入村民村长戏份的拍摄。
  其他演员的状态也都不错,拍至晚上,也基本顺利,剧组还在当地居民带领下,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土产夜宵。
  第一天过后,江倚槐要拍摄的戏份就没那么重了,他演了一堆和村民发生冲突的“回忆杀”,三天过后统统结束,仅剩下一场送别。之后,冯融再年幼一点的戏份,就算江倚槐保养再好,也不可能缩回丁点儿大,当然就轮到小演员了。
  周五那天傍晚,江倚槐穿着戏里打了补丁的短衫,大喇喇地坐到村口的大石头上,问小王讨了支烟。
  火星燃动,一口白烟缓缓吐出,升到高处。江倚槐的目光随烟而上,远天残照褪尽,那西沉的落日匿在连绵的青丘后,山色有隐约的明亮。一钩月亮淡淡浮出,鸟鸣过三声,接二连三地从深山飞出。
  娄畅就在这时,端了两杯茶过来:“我看见你助理在找你,怎么坐这儿,给组里省饭?”
  “思考人生,”江倚槐故弄玄虚地说,他接过其中一杯,喝了口:“这不是还没到饭点嘛。”
  娄畅站了会,以为江倚槐在自闭,他不愿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握住水杯的手指动了动:“我其实挺好奇的。”
  江倚槐:“好奇什么?”
  “按照大流来说,你是天赋型演员,这点我承认,试镜时我就是被这一点打动,才选了你,”娄畅分析道,“但有些事不得不承认,天赋有时候也有限制,比如说今天的戏,老实说,我没想到它会困住你。”
  冯融终于等到了逃脱的机会。这一次,送饭的不再是好几个村里的壮汉,而换成了牙尖嘴利的方婆子,他故意手抖摔了碗,方婆子便骂骂咧咧的,作势要打他。冯融顺理成章地把她掼倒,头也不回地跑了。
  冯融在村边的林子里藏了许久,直到黄昏,才继续往城市里跑。但运气这种东西,他或许天生缺乏,没跑多远,就在城郊的公路边上遇见了开车回来的村长刘老翁。
  刘老翁没有带他回去,他叹了口气:“我送你一程。”
  在刘老翁的车上,冯融换了一身老气却干净的衣服,刘老翁给了他一些钱,说是够他在城里过四五天。
  他们说了许多话,天南海北,又都无关紧要。临别时,冯融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与这个村长相识十多年,看惯了他的无能和冷漠,此刻却做梦般地接受他的馈赠。
  冯融干巴巴地道了谢,下车时,在车槽里看见一朵有点干瘪的红花,他拿起来:“这是?”
  “啊……”刘老翁眯了眯眼,“那是我小女儿柔柔的花,她总三天两头地缠着我,带她去买花。”
  早该想到的,秋天,怎会有花开。
  “你看现在秋天了,外面也没有卖花婆,前些日子我就带她去了城里,那儿有花店,我给她买了好几束,估计就是……”
  刘老翁说了多少,冯融没再听进去。他们作了挥别,甚至说了“再见”,但有的人一经分别,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车子在接近城区的一个站台前停下,而后,转头离开。
  在黄昏的映照下,一切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像甩不掉的负累,要背着它,走无穷无尽的路。
  夕阳西下,赤日融金。
  冯融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目送车子远去,又转回头,望着温暖又萧瑟的秋。
  背后是回不去的故乡。
  第一次,他的眼里,除了顽抗与奔逃,有了别样的颜色。
  一场戏,一个眼神,NG了6次。于是日落黄昏后,错过了时间,只能明天再来。
  江倚槐勤于体验学习,在演戏上有体验派的好处,加上天赋型的灵性,又磨去刻意,让他的演技在大部分时候浑然天成。
  但感情戏这种东西,仿佛是上帝在他的天赋里设置了一块灵感禁区,再加上无法体验,着实让江倚槐苦恼。
  从前,接拍的电视剧里偶尔有感情戏,他根据模仿和理解,表现实则也算可以,放到电视上还能收获大众好评,比那些小鲜肉自然绰绰有余,但他在心里当然不可能这么比。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力不从心。
  这种力不从心在遇到挑剔的娄畅后,被无情地揭开,江倚槐大大方方地承认短板:“我的确很少拍这种……感情戏。”
  “嗯,银屏上那些,明显不足,不过我们这次要拍的,也不算典型感情戏,至少爱情对于冯融来说,一直是精神上的存在,”娄畅提醒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问话一转,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令尊的片场,你有没有去过?”
  江倚槐知道他的用意,坦荡地说:“实话说,没有。”
  江倚槐的父亲——江萧峰曾经是国内极富名气的导演,在世时留下不少佳作。但导演毕竟是一个不断产出才能让人记住的职业,如今他过世近十年,除却追随经典的一部分人,已很少有人提起。
  至少江倚槐正式踏入演艺圈的头两年,还有人在介绍时提起他是江萧峰的长子,如今他自己肩负盛名,便听不到这样的话了,有的粉丝年轻些,甚至连江萧峰是谁都不知道。
  明明都在影视圈,还是亲父子,江倚槐居然没去过,这真的有点出乎意料。娄畅忍不住皱眉:“那就有点可惜。”
  江倚槐耸耸肩,无奈苦笑:“我那会儿可能……可能有点叛逆吧,毕竟我兴趣不在这上面,直到我爸出事之前,我都没打算要成为一个演员。”
  娄畅头一回听说这种陈年八卦,爆料人还是江倚槐本人,有点讶异。
  但内容或许不太适合传扬,这就好像一个优等生拿着一张满分试卷,愁眉苦脸地说“我的目标是倒数第一,压根不想考好”,让摸爬滚打的人听了,多生气。
  “江导手下的感情戏,一直有种很特殊的风格,”娄畅选择转回正轨,他评价道,“如果是一次两次,那可能是演员的能力,不过事实上,这种情况频繁而又稳定的出现,必然就是他的能力。”
  这听来其实很新鲜。江萧峰为人刚直豪爽,注定了他片风的大开大合。大多数影评人看中他的“枭雄三部曲”,赞赏其中荡气回肠的剧情与主角的豪情壮志,而同行则更多关注他对家国情怀的独特剖解和多面呈现。无论哪边,都鲜有人提及其中的儿女之情,要有,也几乎一笔带过,毕竟那本身与主旨牵涉无多,比起磅礴事物,又有些微不足道。
  然而,在娄畅看来,江萧峰实在是个铁汉柔情之人,那点埋藏在电影肌理之中的情丝,在观影者抽丝剥茧后,会感到太过动人。
  “不是说生搬硬套,不过这种纤细的表达方式,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建议今天回去补补课,”娄畅顿了顿,又说,“问个隐私问题,谈过吗?”
  老处男江倚槐饶是平时脸皮厚,此刻也有点不好意思:“没……”
  娄畅了然地点头:“果然如此。”
  这回答就有点过分了啊。江倚槐扯了扯嘴角:“其实有暗恋过,不过无疾而终了。”
  “不无疾而终怎么叫暗恋呢。”娄畅把水喝完,又道,“你对这事感到遗憾吗?”
  江倚槐心中猛然一跳,他闭了闭眼:“嗯。”
  “可以试一试建立共情,”娄畅指出,“一样憧憬,一样明白是命中注定的失去。”
  江倚槐:“我回去试试。”
  娄畅:“嗯,不急,这个你得自己揣摩透了,才能抓住那根线。”
  “还有一件事,”江倚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刘柔最后真的死了吗?”
 
 
第6章 故事
  “还有一件事,”江倚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刘柔最后真的死了吗?”
  骤然听闻时,娄畅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会以为她死了?”
  除了刘老翁口中提到的这次,傅作舟没再写过刘柔,但她又是存在着的,哪怕她不曾与谁谋面。冯融根本不知道刘柔是什么模样——他在村里时竟从不留心别人,可他仍旧惦念着她的那朵花。
  刘柔,这个根本没有在剧情中正式出现过的人物,像一抹无形的魂灵,十年如一日地笼在冯融被人情世故冷却的心上。
  她就像不存在似的,哪怕数十年后,冯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仍旧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江倚槐说:“看剧本,有种直觉,之前和潘成老师讨论的时候,他也这么认为。”潘成即是刘老翁的饰演者。
  娄畅对此不置可否,他耸耸肩:“实不相瞒,我也很好奇。”
  “针对这个问题,我问过傅先生,他不告诉我,就留了一句话——‘在这样的村子里,纯真女孩的最终归宿。’你看吧,他总有一堆自己的想法,还死都不肯说,”娄畅很无奈,“不过他的助手,就是小胡,曾经跟我推荐李村作为拍摄地时,跟我讲过当地的一个故事。”
  江倚槐好奇极了:“故事?”
  娄畅扶了一下眼镜:“想听吗?”
  “当然。”江倚槐不假思索道。
  娄畅皱了皱眉:“那你坐过去点,我给你讲。”
  “嗯?”江倚槐这才发现自己让娄畅站了这么久,真是拍糊涂了,赶忙挪位置,“对不住,您坐。”
  这样的小村落,就好像一颗隔绝在边缘的小星球,在道德与法则上,自有自的运行规律——哪怕这种规律毫无先进性可言,长于其中的村民习惯于此,并将其代代传承,奉如圭臬。
  “六七十年代那会儿,社会搞生产,鼓动大家生得多,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但其实,像李村这种闭塞的小地方,不需要这些鼓动,他们的传承意识比起开放地区的人要深很多。每个人家都生好几个,有的势必要生出儿子来,有的生出了儿子还想继续生。”娄畅停下来,问他,“生得多了,会怎么样?”
  江倚槐根据以往剧本和书本的经验,推测道:“养不起……送掉,或者……卖掉?”
  “嗯,而这种村子,重男轻女的现象,严重到让人难以想象,”娄畅回忆着,“他们卖女儿,就好像卖生产过剩的商品,所有人都卖,没有人觉得不对。”
  “但有一户人家,却不一样。”
  这户人家跟随村姓,家里的顶梁柱名叫李建国,他与妻子在父母逼迫下,先后生下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长亲过世后,可能是年轻气盛,也可能是夫妇二人都念过几年书,明理通德,没有那些旧思想,他们最终不打算再要孩子。
  三个小女孩在村里跑来跑去,快乐地长大,她们是村里与众不同的风景,就好像在沼泽地边开出的百合花,洁白、幽香。女孩子羡慕她们,她们不必穿打过补丁的衣衫,不必为了弟弟而放弃很多东西。男孩子也喜欢她们,她们单纯善良。
  尤其是那个小女儿,唤作萍芳。萍芳承袭了母亲的样貌,且爱读书,到十五六岁的年龄时,是姊妹中最文静温柔的一个。她又懂事,时常坐在门槛上,抱一个竹篾,帮父母择菜,或与两个阿姊做针线。
  据说一次,有个外乡人来了此地——这是鲜有的,萍芳用水灵灵的眸子看他,看了好一会,竟不似那些见了生人而害怕地跑开的男孩子,她从门槛上坐起,用软和的话语同他指路,见这人饥肠辘辘,还回去拿了两块草头面衣赠他。
  娄畅说:“萍芳是村里争相夸赞的好女孩。”
  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江倚槐本想跟着夸赞几句,娄畅却又说下去:“但后来……萍芳不见了。”
  江倚槐一愣:“不见了?”
  娄畅点头:“嗯,某一天傍晚,突然不见了。”
  很长一段时间,萍芳的父母都在找她,有四五年。那个年代,虽说是改革开放了,但穷乡僻壤通信技术太差,一旦失联,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他们撑了那么久,终于相信不会再有回音。
  江倚槐有些不安:“她去哪儿了?”
  “不清楚,不过当年有小男孩说,萍芳又给陌生的外乡人指路去了,但方圆几里搜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倚槐想:十有八成就是拐卖,那会儿拐卖能找回来的,几乎不可能。
  萍芳像一个存在过又忽然消失的灵物,被村民们传成了各色各样的故事。不知为何,传出这样一版故事,说是李建国夫妇其实就是动了财心,想卖掉女儿,才自导自演一出戏。
  这时距离萍芳出生的年代,已过了十多年,思想工作做到了农村,村民开始摆脱卖女儿的思想,争相做文明人。萍芳这样的女孩,在他们心里的秤上一摆,无论怎么看,都能卖个好价钱,于是有色眼镜便对准了李建国夫妇。
  可不是么?有人还说,他家二丫头看上隔壁村的一个穷小子,估计是要倒插门。预备婚事那么多钱,他们小门小户哪里掏得出来,可不就要卖女儿嘛。真是可怜了萍芳,这么好一个小姑娘。
  风言风语传了一段时间,终是平息下来。村民毕竟不是生在这桩奇事上的人,八卦过后,他们有自己的家庭要经营,也有自己的生计要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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