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录制完,找了个路边摊吃夜宵,参赛时认识的伙伴很直白地这么和我说,我说我其实不是文艺小清新,他说你的歌是不小清新,但你这副长相属于文艺小清新,已经过时啦,现在娱乐圈都看脸,不认音乐。
我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些话高中生都会说,但我相信有才华的人不会被埋没,只要我真的有。
七进四那次淘汰赛结束后又过了几日,节目组通知我要录一个离开感言,决赛那天我又去了电视台,三言两语拍完后我离开演播大楼,等电梯时看见小川老师和他的女学生往这边过来,那女孩在复活赛时靠大众投票复活了,可以和现在的前四名一起参加最后决赛。不想见面尴尬,我就进了楼梯间。
然而小川并没有和女孩进电梯,而是站在走廊说话,他说不用管塞林格,决赛时评委不投票,他顶多点评几句,他也不会点评,话都不会好好说的一个人,都确定有名次的还能许他瞎JB点评?播的时候都会剪掉!女孩还是说我挺怕他的,小川说怕什么,他真那么厉害能把你做了,他那个唱作人粉丝还会被淘汰吗?
后来声音就没了,估计是进电梯了。我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人,谁让他提到塞林格。
楼下的演播间开始进入录制倒计时,演播间大门时开时闭,工作人员忙前忙后进进出出,偶尔能听见轰隆隆的背景音乐和主持人热情的声音。
我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又出来了,如果我还在比赛中,可能免不了场场都要顶撞一下这个人。我着实没想到小川是这样看塞林格的,一个音乐人,竟然是这样看同行和比赛的?太可笑了,我当初何必叫这人一声老师?我甚至觉得我以前听过他的那些歌,如今都彻底变了味。
“你在这儿啊。”
我一个人自我嘲讽着,门却被推开了,我回头看见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塞林格,他的穿着和在录节目时完全不一样,我第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认出来我才迟迟站起来,喊了声前辈。
塞林格说:“录完这期我就要走了,刚才一直在找你。”
我受宠若惊,几乎是立正站他跟前:“找我有事吗?”
外面有人经过,塞林格压了压帽檐,说也不是什么事,就是来和你说一声,我知道你走不到最后,但我也知道你是他们当中最有才华的。
我的表情一定相当瞠目结舌,更为自己方才那点儿自怨自艾的小心思羞愧,就算我拿了冠军又如何?比不上从偶像口中听到的这声“最有才华”。
他问你带乐谱了吗?
我点头,忙把背包里的乐谱拿出来,塞林格挑出来一张,说我最喜欢这首,但是编曲有点太炫了,说着拿笔在谱子上写起来。
“这些多余的铺陈不要,这样能更突出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很有特点,可能你自己没有察觉,你试着照这样再改改,然后拿去投稿。”
他一定是早就想好这首歌要怎么改,才能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接着他给我推荐了一些制作人和歌手,说这些制作人和歌手都是比较重视有才华的新人的,又给我列了一份黑名单,说这些就不要去碰了,垃圾。
说得太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
我问:“我能投稿给你们吗?”
塞林格说我们是原创乐队,不可能用你的歌,但你可以投到我们公司试试。
说完这些他就走了,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作为粉丝,我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说我喜欢你N年了,请照顾好自己,请多写歌,以及小川对你有敌意你要当心……但塞林格来找我,直接和我说曲子的改法,可以投稿的人和不可以投稿的人,我说的这些对他而言一定全是浪费时间的废话。
最后我只说了声“谢谢”,我想他既然让我对他有信心,便绝不会低估了这声“谢谢”的分量。
第3章
像我们这样独自来大城市打拼,想要一展宏图的人,最后能实现梦想的凤毛麟角,就算是那些成功了的人,也肯定有过一段住在地下室,裹着潮湿的被子,吃着泡面,每天有一顿没下顿的日子,我也一样。
姑爹姑妈都反对我学音乐,尤其是姑爹,理由是我们家就没出过一个有音乐才华的人,我不可能有这方面的天赋,何况学这个又花钱又没前途。他们大概觉得我也就是想想,到头还是会听话,去姑爹朋友的家具厂工作的。可这话偏偏刺中了我的肋骨,我觉得胸口都鼓涨了一下,像肋骨在做膝跳反应,一点不夸张。
小时候外婆和我说,不该争的别争,该争的别让,我问哪种是不该争的,哪种是该争的?外婆说你能妥协能忍让的就是不该争的,该争的就那么几样,长大你就明白了。
不该争的,总是很快就能明白,该争的,却真的要长大了才明白。我承认我们家没出过有音乐才华的人,但我不承认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是塞林格站我面前跟我说别搞这个了,你没天赋,我就认,别人说的我不认。高等的音乐学院我也没有奢望过,确实念不起,也确实不该往那方面去想,那就选一间好点的艺术学校,就是去给人抬棺材板,我也要学。
本来能上《超级音场》,怎么看都是开了个好头,可惜最后无疾而终。没有奖金没有合约,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塞林格的那番话,说不准我就对现实屈服了。可他说我是有才华的,我能怎么办,偶像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你都没胆走下去,你瞧得起自己吗?
后来我又回到了地下室,吃着泡面写音乐,我认真琢磨那份改过的谱子,按塞林格指出的方向尝试重新编曲录音,当重录好的歌在耳麦里放出来时,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声音是很有质感的,竟然到今天我才发现我还有把好嗓子。
我将改好的demo投给了LOTUS的音乐公司艺天,一连三个月过去,石沉大海。这天我拆开录音设备,想清理清理发霉的机箱,好笑地发现里面居然长出一根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小蘑菇,正要拍照留恋一下,手机在这时弹出一条邮件消息。
在我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艺天的音乐部给我回信了。
艺天想买走我投稿的两首歌,却不是打算签下我,他们想把歌放进新推偶像团体的出道专辑里。我还是很失望的,但总算有点起色了。我把那颗幸运蘑菇摘下来,移到了外面的花园里,希望它能在那儿茁壮成长。
给他人做嫁衣并不是我的目标,尤其是塞林格给我改过的那首歌,特别不想拿给别人唱,但我想起他临走前和我说的话。
“如果有机会把歌曲卖出去,那也是一条路,别太钻牛角尖。”
两天后见到了音乐部门的负责人,也是一位我听闻已久的音乐制作人,他开出了不低的价格,但歌曲是买断的,我想争取一下版费,制作人很坦白地说:“现在确实有一些音乐人能拿版费,但你毕竟是新人,我老实和你讲,不会有音乐公司给你版费,愿意给你版费的,他们公司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影响力。年轻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名字卖出去,懂吗。”
我说想考虑考虑,制作人表示新专^制作也有死线,希望我尽快给他答复。那天我心事重重地走出办公室,却没想到竟在一楼偶遇了LOTUS全员!
还真不是某一个某两个成员,而是连带经纪人和五名助理在内,浩浩荡荡一群人。我既激动又期待,激动是因为头一次看见季诗他们的真人,期待是因为我能再次见到塞林格。
乐队成员进公司后就没有保镖大哥跟着了,只是还跟着助理,我站在走廊这头,他们走过来时距离开始拉近,我发现季诗比我高不少,并没有外界传闻的谎报身高的嫌疑,他旁边是石头,后面是李想和阿岚,再后面是单肩挎着贝斯箱的塞林格。
他还是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和一副黑超,队友们都在叽叽哇哇地说话,好像是在聊上节目时的事,塞林格只心无旁骛地走路,他旁边那个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的女生应该是助理了,正抱着他的大衣。
不晓得他有没有看见我,假使看见了,也肯定没认出来。我很想上去要个全员签名,但是天团的气场太强,根本不敢贸然上前。就这样我目送他们走进电梯,塞林格的女助理最后一个上,电梯门合过来,一直好像神游天外的塞林格在这一刻伸手越过低头玩手机的阿岚的肩膀,挡住了电梯门,女助理低着头跟了进去。
他会这么做,更合适地说,会第一个注意到别人的求助,我一点都不奇怪。
——
本来还在犹豫,看见塞林格以后我便不再犹豫,我对制作人说想见见那个要唱我歌的偶像团体,他表情有些纳闷,但还是答应了。
于是我见到了这只叫做JUST的偶像团体,他们比我想象中更努力,充满热情,那是一种终于等来黎明的斗志昂扬,最重要的是,团队里有一个和我经历相仿的年轻人,也是背井离乡来打拼,也是唱作人,而且唱功着实不错,我问制作人,他是不是主唱。
“偶像团体不存在主唱,不过KK确实是这个团队的唱功担当。”
最终我决定卖出这两只曲子,我需要成绩,哪怕一点点,我更需要生活费过活。合同摆在我面前,我旋开笔,翻到最后一页,落笔前,忍不住问:“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未来能自己唱这两首歌吗?”
制作人将合同翻到前面一个条款,说只要你不用我们的编曲和歌词,在独家版权到期后你可以唱。
——
JUST的出道很顺利,我那两首歌虽然不是主打,但在网络上的试听率仅次于主打歌。只可惜编曲改过,歌词也是重新填的,连歌名也变成了迎合少女口味的《心晴》,我还是更喜欢塞林格改的那个版本,更喜欢我自己写的《后天见》。
我依然在地下室里创作,有了这两首歌的成绩,再投稿的时候,终于不会石沉大海了,歌曲的入选率提高了不少,虽然真正卖出去的仍旧屈指可数,卖的也都不是特别有名的歌手,多是一些二线三线的偶像,但现在我在吃泡面之余,差不多能偶尔去吃个海底捞改善一下生活了,店员会在我的座位对面放上公仔,多去几次,发现都是同一只库洛洛军曹,就好像是和老朋友见面,店员的小用心,对于我这样说话还带口音的外地人,已经是格外温暖的体验了。
店里正巧在放《心晴》,店员说店长喜欢这首,我说是我写的,店员说是吗?也不知道他信不信,但我没在意,在参加《超级音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成就感了,然而今天的成就感,我已经不需要别人来肯定。
这首播完,又放了天团的歌,曲子是石头写的,传唱率很高的一首,虽然不是塞林格的歌,我也听得很愉快。吃着海底捞,我用耳朵捕捉着低音贝斯的声音,拨开喧哗的人声,拨开季诗的歌声,拨开吉他,拨开鼓,色彩斑斓云遮雾罩的外衣后,是如心脏般震动不息的贝斯。
贝斯之于乐队,就像塞林格之于LOTUS,普通人可能很难察觉他的存在,但没他就真的不行,他像地基一样牢牢托起了这座名为LOTUS的建筑。
不需要任何人肯定。
——
网络的发达帮了我大忙,我将那些没卖出去的曲子发表在了一家原创音乐网站上,刚开始关注寥寥,直到被同行的一些创作人发现、推荐。一些朋友建议我在自我介绍里写上自己的代表作,详细地写写灵感来源什么的,粉丝们也鼓励我多发照片。从前的我一定是不好意思做这些的,但如今也明白,连这种幼稚的羞耻心都抛却不了,谈何梦想。做了一些功课以后,点击率果然开始增长,甚至以前那些关注过《超级音场》比赛的观众都找来了。
虽然这些关注还没能直接转化成金钱,但它们成了喂养梦想的食粮。
11月,我去看了LOTUS的演唱会,囊中羞涩只能买看台票。上一次去看他们演唱会还是高二那年,我靠在网上帮人家写作业,帮校外的馆子送外卖,赚到了他们演唱会的第一张门票。那时是和学姐一道去看的,想想自己挺逊的,和女生一起去看演唱会,门票还要各自买,还好那个人是学姐。
还是左侧看台的老位置,一切仿如昨日重现。演唱会依旧完美,连季诗的破音都堪称完美,因为它们总是爆发在情绪的亢奋点。说起来,很多人觉得季诗不算合格的歌手,因为一激动就破音,但怪的是乐迷们反而一点不介意,因为他太投入,那些破掉的音,好像是岩浆热到极致时崩开的火花,别有一种吸引力。
然而我全程都在听塞林格的贝斯,目光也在他那里,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披荆斩棘的寻宝人,对森林里华丽的珍宝视而不见,只为找到那只并不华丽的圣杯。
全场和乐迷互动最少的人就是塞林格,中场休息时,季诗把麦克风凑到塞林格嘴边,后者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贝斯,季诗问歌迷:
“他要solo,让他solo还是mc?”
几乎所有的女声都在大喊“要MC”,而几乎所有的男声都在喊“要solo”!
“那还是solo吧,”季诗说,“他MC最多十秒,solo可以solo两分钟~”又问全场,“要听酷酷的solo还是骚骚的solo?”
这次意见很统一,几万人大喊“骚~~骚~~的~~”,然后又几万人一起笑起来。我也喊了,也跟着笑了。
季诗拍了拍塞林格的肩:“帅哥,要骚的哦。”
这难不倒塞林格。那天他送给了歌迷一段无可挑剔的slap solo。
当晚就有人把这段solo上传到了网络,光塞林格这个名字就引来无数吉他手贝斯手争相围观。
——这出神入化的slap……
——又骚又酷,屌得不行!还好吉他手是石头,换第二个人来谁罩得住这么厉害的贝斯手?
——他贝斯都能玩成这样,我不敢相信他吉他能弹成怎样。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玩摇滚的都知道,贝斯要弹成这样比吉他弹成这样难太多太多了。
——塞林格最早好像就是学吉他的,我记得一个节目里石头说因为塞林格贝斯太JB6了,逼得他一点都不能懈怠,所以吉他才能弹这么好,要不然分分钟被塞林格的贝斯羞辱死的节奏。
——石头亲口说“太JB6”了吗?
——没,这句是我加上的,但我感觉他想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哈,那节目塞林格也在吗,他怎么说?
——“主音吉他太逊了确实配不上我。”原话。
——在座的主音吉他们,就问你们怕不怕!!!
那次演唱会回来,我脑子里满满都是灵感,一夜就完成了一首歌。
一周后我将录好的新歌发布在了平台上,名字叫做《麦田守望者》,这首歌的前奏由贝斯带领乐队引入,进入副歌的间奏中我加入了一小段贝斯的slap和架子鼓的二重奏,很多人很喜欢这段,虽然还是有不少乐迷以为那是电吉他在弹低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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